自从明曦离开之后，明家的小院，就一天比一天热闹起来。
村民以往还对着明家指指点点，一天到晚议论明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胖丫头，给明家丢脸了。
此刻纷纷换了副面孔，挤满了狭窄的院子，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七嘴八舌，唾沫横飞。
“大山啊！刘氏！你们两口子糊涂啊！”一个平日里最爱嚼舌根的妇人拍着大腿，道：“那么有出息的闺女，你们怎么就狠心把她赶出家门了？这不是把到手的金凤凰往外推嘛！”
“就是就是！”旁边立刻有人附和，“明曦那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胖点怎么了？胖点那是富态！你们倒好，生生把人逼走了！现在人家成了武者了，你们后悔了吧？”
“哎哟喂，那可是皇家武院！咱们村祖祖辈辈，出过几个武者？还是皇家武院的！这多大的荣耀，你们……你们真是……造孽啊！”
另一个老者捶胸顿足，仿佛明曦被赶走是他家的损失。
但其实也是的。
都是一个村子的，要是村子能出个武者，确实是件大好事。
关乎所有人的利益。
没有人不着急。
明大山和刘氏被围在人群中央，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明大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搓着衣角，嘴唇哆嗦着，心里说不出的懊恼和怨忿，既懊恼把女儿赶出家门，也怨忿那个死丫头居然就真的那么绝情。
爹娘生养她一场，她就这么报答他们？
明大山因为女儿有出息而生的一丝隐秘喜悦，早就被这铺天盖地的指责和数落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难堪和一种被人戳中痛处的狼狈。
刘氏更是面如死灰。
听着那些昨日还和她一起嫌弃明曦没用、丢人的邻居，此刻却把狠心、糊涂、造孽的帽子全扣在她头上，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口乱窜，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刘氏想反驳，想骂回去，想说当初你们不也看不起她？
但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理直气壮的脸，刘氏的喉咙像是被堵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外人是这样的。
无论什么事情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为赶出家门的又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当然不会在乎，不过就是跟着看热闹罢了。
现在是触及到了集体的利益，才会这么着急上火。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苍老的咳嗽。
众人稍稍安静，只见三叔公拄着拐杖，被两个后生搀扶着，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三叔公被搀着走了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拐杖在地上顿了顿。
“大山，刘氏！”三叔公的声音带着难言的痛心疾首，“你们这次，是真的做错了。”
“明曦再怎么说，也是你们明家的骨血，是咱们村子的人！你们做爹娘的，怎么能如此狠心，把亲生女儿赶出家门？让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受苦？这传出去，我们村子的脸面往哪搁？”
明大山的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发抖。
“三叔公……”刘氏一咬牙，终于忍不住想要想辩解道，“当初是那丫头……”
“住口！”三叔公直接一脸不悦地打断了刘氏的话。
三叔公的拐杖跟着重重一顿，沉声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错了就是错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弥补！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认错也好，求她也好！总之，你们必须去把那个丫头给我哄好了，请回来！”
旁边，一直沉默地站在角落，脸色同样难看的明路，胸中积压的委屈和愤怒，以及对明曦的复杂情绪终于爆发了。
“哄好？请回来？”明路的眼睛因为激动而泛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质问，“三叔公！当初我爹娘把妹妹赶出家门的时候，您就在旁边看着！您那时候怎么不说他们做得不对？您那时候怎么不拦着？！”
明路说完，又抬手指向院子里那些变脸的邻居：“还有你们，你们之前还在笑话我们家出了个嫁不出去的胖丫头，是家门不幸！现在知道我妹妹成了武者，成了皇家武院的人了，就都跑来指责我爹娘，逼着他们去哄我妹妹？你们难道不觉得脸红吗？！”
村民们一个个脸色尴尬，却又觉得明路说话太不客气了。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当初又不知道胖丫头会成为武者。
他们当初嫌弃她又有什么错？
光吃饭不干活，还生得那么胖，看了就令人心生厌恶。
三叔公的脸也沉了下来，被一个小辈当众顶撞，让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明大山看了三叔公一眼，下意识地对明路呵斥：“快住口，怎么跟你三叔公说话的？”
三叔公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默默地叹了口气道：“大山，我也不想为难你，但你家那个丫头的事情，现在不仅关系到你们一家，更关系到我们整个村子所能得到的好处！你明白吗？”
三叔公人老成精，当初默许了明大山和刘氏把胖丫头赶出家，是想减轻明家的负担。
虽然事情做得不地道，但是人活着，就要考虑活着的成本。
如果明家大富大贵，养一个胖女儿当然不是问题。
但问题是，明家并没有那个条件。
三叔公也知道自己现在让明大山和刘氏去求明曦，有点丢脸，但是为了整个村子的利益，丢脸算什么。
明大山满脸苦涩地点头道：“我明白，三叔公我都明白。”
这事儿怨不了旁人。
不是别人拿着菜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让他们把女儿赶走的。
这事儿要怨只能怨他们自己。
夜里，刘氏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沉默得可怕。
刘氏没有像往常那样咒骂，也没有摔摔打打，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灶膛里将熄未熄的余烬，眼神空洞。
白日里村民的指责和三叔公的逼迫，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让她又痛又恨。
恨那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邻居，也恨那个狠心的死丫头！
金氏小心翼翼地收拾着碗筷，大气不敢出。
明路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抱膝，头深深埋着，看不清表情。
明大山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明日去天元城，看看她。”
听到刘大山的话，刘氏猛地扭过头来，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又把头转了回去，只盯着那点微弱的火光。
明路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爹，你去？你去说什么？妹妹她现在……恐怕最不想见的就是我们。”
明大山被儿子的话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明大山梗着脖子，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是她老子！她难道还能真的不认爹娘？”
明大山这话说得艰难，带着一种豁出老脸去的悲壮。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坐在门槛边的明岳突然站了起来。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
明岳走到明大山面前，说道：“爹，我和你一起去。”
明大山：“啥？你也去？”
明路和金氏，还有刘氏同样一脸意外地看向明岳。
明岳抿了抿唇，道：“姐姐，她可能不想见你，但我去……或许能说上几句话。”
明岳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忘不了姐姐被赶走时，自己攥紧衣角却懦弱地没有上前一步的懊悔。
他想去，不是为了村子，不是为了讨好她，甚至不全是为了父母的脸面。
他只是……想去看看那个曾经被所有人厌弃，如今却光芒万丈的姐姐，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
哪怕她不屑一顾。
明大山看着小儿子眼里的坚持和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心头莫名地松了一下。
是啊，明曦比明岳要大几岁，明岳从小就是明曦带大的，姐弟俩一向关系亲厚。
或许……明岳跟着一起去，真能起点作用？
明大山点点头道：“好，你跟我去！我们这就收拾，天一亮就走！”
“急什么？”刘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怨气，“黑灯瞎火的，赶什么路？明天天亮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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