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
见字如面。
这是我搬到老城区这间出租屋的第三十七天，也是我终于敢拿起笔写信的第一天。
不是不想联系你们，是我怕自己写下的话会让你们觉得我疯了，更怕我写的东西会顺着笔尖爬回家里——就像那些夜里跟着我回来的东西一样。
还记得离开家那天妈妈你塞给我的护身符，红绳裹着桃木片，你说那是后山庙里的老师傅开过光的，能挡不干净的东西。
我一直挂在钥匙串上，可昨天早上我发现，桃木片的纹路里渗着黑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刮开一层，底下还是一样的颜色。
就像这间屋子的墙，我前几天想把墙上发黄的墙纸撕掉，撕到第三层的时候，指尖摸到了黏腻的触感，凑近看，墙纸背面全是细小的指痕，密密麻麻，像是有人在墙里面拼命往外抓。
爸爸妈妈，你们还记得我小时候总说衣柜里有“影子”吗？
你们总说那是我想象力太丰富，可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不是想象力!
这间屋子的衣柜是老式的，深棕色的木头，门轴锈得厉害，每次开关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有人在磨牙。
前两周的一个晚上，我半夜醒过来，听见衣柜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有人在翻找东西。
我不敢开灯，就借着月光盯着衣柜门，看着看着，我看见门缝里漏出一缕头发——不是黑色的，是灰白色的，像晒干的蛛网，慢慢垂到地上，然后顺着地板缝爬向我的床。
我跑过去猛地拉开衣柜门，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可当我关上门的时候，后背突然贴到了一片冰凉，像有人站在我身后对着我的脖子吹气。
那时我不敢回头，直到听见衣柜门又“吱呀”一声关上，那股凉气才消失。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衣柜里的衣服全都反着叠，领口朝下，袖口往里卷，就像有人穿着它们睡了一晚，又胡乱塞了回去。
还有楼下的老太太!
我搬来的第一天，她就坐在楼下的石凳上盯着我看，眼神直勾勾的，手里攥着一个掉了瓷的搪瓷杯。
她问我：“这屋子以前住的人，你认识吗？”
我说不认识，她就笑，嘴角咧得很大，露出两颗发黄的牙：“不认识最好，不认识的人，才能活得久。”
后来我才知道，这间屋子之前住过一个女人，去年冬天的时候，在衣柜里上吊了。
警察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指指甲全被抠掉了，墙面上全是血手印，而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爸爸妈妈，我现在已经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有时候我坐在书桌前写信，写着写着就看见窗玻璃上有一张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对着我笑。
当我猛地抬头时，窗外只有老树的枝桠，像干枯的手指抓着天空。
可等我低头再看信纸，上面的字全都变成了歪歪扭扭的符号，像虫子爬过的痕迹。
我只好重新写，可每次写着写着，笔就会突然断墨，墨水渗在纸上，晕开的形状像一张人脸。
上周我去超市买东西，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问我：“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我低头看，我的手苍白得像纸，指尖泛着青紫色，指甲缝里卡着黑色的泥——可我早上明明洗过手。
走出超市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背后喊我的名字，声音很像妈妈你，可我回头，看见的却是那个楼下的老太太，她手里拿着一个纸人，纸人的脸画得很像我，穿着我昨天刚洗的那件蓝色衬衫。
她把纸人举到我面前，说：“你看，它多像你啊，跟你一样，快要被这里的东西‘认’走了。”
我吓得跑回了家，把门锁死，用柜子抵住门。
可那天晚上，我听见敲门声，不是敲大门，是敲我的房门。
“咚咚，咚咚”，节奏很慢，像有人用指甲盖在敲。
我对着门喊：“谁？”
门外没有声音，可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从猫眼往外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
可当我转过身，看见我的床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穿着那件蓝色衬衫，头发很长，垂到腰上。
我不敢动，直到她慢慢转过身——她没有脸，脖子以上是一片空白，像被橡皮擦过的纸。
爸爸妈妈，我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我记不清昨天吃了什么，记不清自己有没有关窗，甚至有时候会忘记你们的样子。
可我却依然记得小时候妈妈给我讲故事，记得爸爸带我去河边钓鱼，记得你们说过，不管发生什么，家永远是我的避风港。
但现在我真的不敢回家，我怕身上的东西会跟着我回去，怕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会缠上你们。
昨天我就发现，枕头底下有一撮灰白色的头发，和衣柜门缝里掉出来的一模一样。
我把头发扔到楼下，可今天早上，枕头底下又有了，而且比昨天多了一倍。
我开始觉得，不是那些东西在跟着我，是我在变成它们。
我的手指越来越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慢，像敲鼓，每跳一下，我就觉得离你们更远一点。
对了，妈妈，你给我的护身符，我昨天把它埋在了楼底的树下。
埋的时候，我看见树根底下有很多纸人，有的有脸，有的没有，全都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
我想，也许这样，那些东西就不会再跟着我了。
可结果今早，护身符又回到了我的钥匙串上，桃木片上的黑红色更深了，像在流血。
爸爸妈妈，我写这封信的时候，窗外一直在下雨，雨声很大，像有人在哭。
衣柜里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轴在“吱呀”作响，我知道，它又要出来了。
我不敢回头，只能继续写，把我想说的话都写下来。
如果你们收到这封信，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想起我，就当你们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孩子。
因为我怕，当你们下次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没有脸了，我已经变成了衣柜里的影子，变成了墙上的指痕，变成了那些在夜里爬来爬去的东西。
最后，替我再看看家里的衣柜，看看里面有没有一缕灰白色的头发，看看墙纸后面有没有细小的指痕。
如果有! 就赶紧搬家，不要回头，不要等。
再见了，爸爸妈妈。
不要想我，不要找我。
你们的孩子绝笔
2025年9月3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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