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全场一片寂静。
罗德里克率先起身，波波也拉着懵懂的法芙娜一并站了起来。摩恩代表团四人不管其他人反应，自顾自闭上双眼，神情肃穆。
以芬里尔为首的比蒙代表团顿时怒意尽显，杀气腾腾的目光像刀子般直刺齐格飞。
奥菲斯代表团也是各个脸色阴沉，尤其是麦考夫，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至极。
就连女皇身侧的希鲁夫女仆长，也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头。
无他——在座多数人都见过这一幕。
灯塔和会上，时任奥菲斯外交大臣的麦考夫就是用的这一招来恶心摩恩的。
此时此刻，恍如昨日重现。
现在风水轮流转，双方的角色彻底颠倒。
比蒙的狼族外交官气极反笑，讥讽道：
“如果我没记错，这场和谈是因摩恩主动挑起战争而召开。哪怕要默哀，也该为这场战争中的牺牲者们而哀悼吧？”
黑袍宰相闭目肃然，语气平静：
“生命的重量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轻，无论是几十年前的逝者，还是昨日的亡灵，亦或是在这场战争中刚刚逝去的众多生命，都值得我们致哀。”
狼族官员冷笑一声：
“宰相阁下可是刚刚把整个西西里斯大草原化为废土。从您的嘴里说出这种话，不觉很可笑吗？”
“是吗？”
齐格飞反问，语气淡淡：
“那若按照你的意思，将我摩恩西境屠杀成一片白地的比蒙，是不是连出现在这个议厅的资格都没有？”
“我要表达的是——”
“有这个必要吗？”
就在二人即将争吵起来时，麦考夫冷冷插话，语带讽意：
“齐格飞阁下，与其进行这些毫无意义的表面功夫，不如开诚布公，直入主题。”
“毫无意义？”
齐格飞摇摇头：
“我不那么认为。摩恩代表团在以最真诚的方式表达对和平的渴望。若各位和我们一样渴望和平就理应与我们做相同的事。倘若连默哀几分钟都做不到，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他说着，缓缓睁开半只眼。
就见整个议厅，并无一人起立。
齐格飞叹了口气：“看来诸位都不是真心向往和平呢……好吧。”
他当场收起桌上资料，起身就走。
“那就别谈了——继续打吧。”
麦考夫眉头猛地一皱，芬里尔脸上更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惊慌。
这次的和谈，不是战后谈判，而是战中谈判，而且是在摩恩占据绝对上风的前提下，由他们主动发起的。
战争还没结束，胜负也未分出，摩恩当然有权选择谈或不谈。
此刻抽身离场，谁也拦不住。
“默哀”这种多余的桥段真的必要吗？
当然有。
默哀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个行为背后的立场表达。
比蒙方面若起身，就等同于他们承认摩恩发起的是一场正义之战，无异于亲手背叛了战死西西里斯的十万将士和他们的王。
奥菲斯若起身，则是在默认摩恩战争正当性的同时，也承认了自己过去战争中的不义。
这对于整场谈判而言，无疑是非常不利的。
和谈才刚开始，黑袍宰相直接发动了一次赌上全部筹码的攻势！
簌簌的纸张翻动声不绝于耳。
杜高特咬着牙，看着齐格飞他们收拾文件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
“不是，他们几个什么意思啊？真就不谈了？脑子有病吧？”
麦考夫此时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他当然看得出齐格飞是在打什么算盘，摩恩这是要彻底把谈判的主动权捏在手上。
首相抿了抿唇，一靠椅背，语气冷淡道：
“别管，随他们走。”
对面，齐格飞已经整理完毕，头也不回地转身迈步，行色匆匆，毫不拖泥带水。
罗德里克也不发一言，只冲着各国代表点头致意，最后对女皇蒂塔尼亚深深一礼，便径直走向大门。
杜高特急得屁股都快坐不住了，忍不住看向首相：
“阁下，要不要——”
“坐着，别动。”
麦考夫语调稳定，依旧看都不看对面一眼。
另一边，齐格飞脚步果决，几乎可称健步如飞，丝毫没有迟疑。
眨眼之间，摩恩代表团已抵达议厅门口。
“阁下……”
“别动！”
麦考夫再次压住已然不安的杜高特。
齐格飞走到大门前，缓缓伸出手，背对众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所谓战争谈判，本质上和菜市场的讨价还价没什么两样。
买家与卖家隐藏底线、虚张声势，以交易破裂为威胁，反复拉扯，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
谈判若是破裂，便是双输的局面。
摩恩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三线作战，奥菲斯得顶着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第二发万里赤土的风险和摩恩赌命。
麦考夫清楚这一点，齐格飞也清楚这一点，并且双方都知道对方肯定清楚这一点。
但无论是麦考夫还是齐格飞都必须得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以此来逼迫对方率先让步。
麦考夫没料到的是，他本以为这个环节会在分配利益的时候才会出现，不想黑袍宰相居然刚开场就搬了出来。
这摆明了，是要报灯塔和会的一箭之仇，这是故意在恶心自己。
气量小到了这个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阁下……”杜高特第三次忍不住低声催问。
就连兰斯洛特，也悄然眯起了双眼。
对于奥菲斯来说，这场谈判可不只是为了停战。调查齐格飞的身份，确认万里赤土的秘密，乃至于扑杀齐格飞，无论哪一件都比停战本身要重要的多。
可眼看奥菲斯这边都还没出招，摩恩居然就要离场了，这怎么行？
麦考夫依旧坐得笔直，脸上毫无破绽。但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已经微微发颤。
他的理智告诉他齐格飞必定是在虚张声势，但有些事，不是靠理智就能压得住的。
如果齐格飞真是魔王，一旦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和谈，是除掉他的唯一机会！
议厅上首，几位精灵王皆闭目不语。
蒂塔尼亚撑着下巴，眼神静静停留在齐格飞的背影上。
只见他手掌缓缓探出，向圣树议厅的大门伸去……
精灵女皇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叹了口气。
帝国首相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咬牙准备开口：
“齐——”
“宰——”
就在他们二人双双准备挽留之时——
哐当!
一声闷响，突兀地响起。
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神情一愣。
大门前的齐格飞也扭头，瞳孔微微一缩。
只见比蒙代表席中央，那位有着火烧云色毛发的狼族青年，缓缓推开椅子，在两名随行官员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是芬里尔。
他闭着眼，双拳紧攥，身体轻微颤抖。
两名外交官见到王子这副模样，也是脸色一黯，，没犹豫几秒，便也跟着起身。
这间议厅里，谁最需要和平？
是刚刚三线告捷、势头正盛的摩恩？
还是根本就没有拿出真正力量的奥菲斯？
都不是。
是刚刚失去狼王与十万八旗精锐，此刻国内风雨飘摇、随时可能爆发内乱的比蒙联邦。
战争的败者，往往才是最渴望停战的一方。
齐格飞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与克琳希德同岁的狼族王子，不得不承认——
芬里尔在面对仇恨时，比当初的自己理智得多，表现也成熟得多。
能为家国大局，压下滔天仇恨，低头向死敌致意，这一刻的芬里尔，已然有了乃父之风。
齐格飞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一顿，便继续推门。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痛的叹息。
“行了，可以了。”
罗老二抬手拍了拍齐格飞的肩膀，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和平是相互的。”
齐格飞眼角一抽，没再坚持，和王子一同返回席位。
这一刻，对面的奥菲斯代表团都是暗中松了口气。
重新落座的罗德里克，嘴角忍不住往上咧，压都压不住，放在膝上的拳头都在轻轻颤抖。
他从没享受过这种感觉。
进可攻，退可守。说翻脸就翻脸！想掀桌就掀桌！
这就是阿飞说的“顺风局”吗？
爽……太爽了……
嘶！
不行，现在还不能笑！！
得忍住，忍住！
王子殿下的面部肌肉都憋得都在痉挛。
是的，摩恩当然不可能真的中止谈判。
齐格飞早早就安排好了，如果奥菲斯人不让步，那么他在推开门那一刻，蒂塔尼亚就会出面调停，给双方一个台阶。
这时，罗德里克在出言劝说，借坡下驴。
简而言之，不管奥菲斯人起不起身，都不影响大局，退路早就铺好了。
谈判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是基本操作。不过嘛……
齐格飞瞥了一眼面容扭曲的罗老二，胃里直抽抽。
看这王八蛋大义凛然地说好话出风头，实在是有些恶心。
“幼不幼稚啊你？”
齐格飞忍不住低声骂道：
“怎么说也是代表摩恩来的，你能不能像我一样端庄点？”
也许你会好奇，为什么是罗德里克来唱红脸？
这是因为上次的灯塔和会，老二扮演的就是无能狂怒的丑角。所以这次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唱黑脸了……
没办法，齐格飞只能自己上。
不过，和爽得快起飞的罗德里克不同，齐格飞的心中倒没那么轻快，反而越发沉重。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奥菲斯人。只见麦考夫淡定如常，脸上不见半点波澜。
刚才，他可是一刻不停地在使用【欺人之谈】虚张声势，可居然，连这都没唬住麦考夫……
麦考夫不动声色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水，平静道：
“闹剧结束了么？结束了，就继续会议吧。”
话音落下，一只毛茸茸的狼爪忽然举起——
是芬里尔。
他没有坐回去，而是默哀结束后，直接申请发言。
蒂塔尼亚敲了下桌面：
“比蒙代表团，请发言。”
芬里尔应声走上讲台，语气郑重：
“各位，在开始发言前，我想先展示几组照片。”
他接过外交官递来的黑白照片，缓缓展开，向在座所有人，包括精灵女皇在内，一一展示。
兰斯洛特看着照片，面色渐沉；几位精灵王也都是神情微变；齐格飞的双眼缓缓眯起。
芬里尔指向第一张，像是一片沼泽的影像。
“这张照片拍摄于西西里斯，这是万里赤土落下后，如今那片大草原的样子。”
他没做过多解释，翻开第二张。
那成片成片的牛羊尸体，血肉模糊，腐败溃烂。
更让人心惊的，是画面角落里那些还未死透的牲畜，带着满身烂肉，在原野上缓慢游荡，像是行尸。
“这是万里赤土之后的草原生态。”
芬里尔语气低沉：
“正如各位所见，西西里斯原本的生态环境已经彻底崩溃。大量携带花腐病的牲畜四处游荡，将腐烂扩散向各个角落。”
接着，他举起了第三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瘦小的兽人女孩，病床上的幼小身体布满花瓣状的溃疡，像被腐蚀的雕像，奄奄一息。
“她叫丹妮，今年六岁，是比蒙边境一个牧民家的孩子。她只是在玩耍时，口渴喝了一口河水……三天后，就变成了照片里的样子。”
芬里尔咬了咬牙，声音已带颤音：
“照片拍摄当天，丹妮就去世了。她的父母，也因为照料她先后染上花腐病。”
“我们追根溯源，终于发现，原来在那条河流上游，漂着一具感染了花腐病的牛尸……”
狼族王子说到这，将所有照片一并收起，眼眶发红：
“各位，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指控谁，也并非为了争论责任。我只是想告诉在座的各位一个事实。”
“想必各位都已经知晓，昨晚，超位魔法【万里赤土】被女武神大人斩落。但这种魔法带来的灾害并没有结束，倒不如说，它才刚刚开始！”
他猛地敲了敲讲台，声音清晰地震在议厅每一寸古木上。
“血肉传播、空气传播、动物传播、水源传播，花腐病几乎能以任何方式感染任何生物，并且除了烈火之外，比蒙尚未找到任何有效手段能够阻止它的扩散。”
“仅仅不过三天的时间，它就从西西里斯蔓延到了比蒙境内，截止目前已有四千多名比蒙公民感染花腐病！”
“这种病传播的速度和致命性前所未闻！A级职阶及以上的强者能够抵抗一二，但普通民众沾上了几乎是必死无疑！”
他说到这，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这已经不只是比蒙一国的问题了！如果再坐视不理，继续拖延、推诿，终有一天——整片奇兰大陆，都会变成一块烂疮！”
“我，芬里尔，代表比蒙联邦郑重呼吁——”
“请与我们一道，携手寻找花腐病的治疗方式，共同遏制腐烂的蔓延！”
“不要再让战火的余毒，继续吞噬无辜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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