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淮森转业之后进了京州公安系统，破格担任缉毒科副科长。
上任后的第二个月，因着手里案件取证的缘故，他去了趟临市。
晚上十点多到的临时，没做休整，直接去了下面的基层派出所。
审讯室外面蹲了好几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他视线扫过，在一个身穿黑色吊带裙的女人身上短暂停留。
一旁负责接应他的民警见状兀自解释道：“今儿所里突击检查，端了个那什么场所，这都是没跑掉，也没人认领的，嵇队见笑了。”
嵇淮森收回视线，淡然颔首，“没什么见笑不见笑，这事儿什么的地方都有，辛苦了。”
他的嗓音低沉稳重，一如他的人一般，总是能给人最大的安全感。
墙角那个黑色吊带女人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嵇淮森开口的瞬间，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击，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不可置信抬起头，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她还是认出了那个不会说甜言蜜语，却总是行动大于言行的男人，两年不到的时间，他身上被时间沉淀下来的气场，更加不容忽视了。
许是感受到了注视的目光，嵇淮森蓦地转了个身，四目相对，他心底狠狠颤了颤。
以前的方蓓蓓是什么样，在看清视线主人的一刻，嵇淮森忘了个干干净净。
连同那些被他珍藏的曾经，也在他脑袋短暂空白之余，被彻底删除。
终究是放在心上过的人，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宝贝，如今沦落成了声色场所被人随意玩弄的破烂。
这种冲击让嵇淮森好半天回不过神，他愣在原地，就这么怔怔看着。
方蓓蓓在背叛嵇淮森的那一刻，心里有过犹豫，却从来没有后悔。
她知道嵇淮森爱她，那种爱是蒲童无论几辈子都给不了她的，可她还是将那份爱弃之如敝屣，不带任何留念地给扔了。
当蒲童因为在颜堇琛那儿丢了面子将气撒在她身上的时候，当她被蒲童强行带去做羊水穿刺的时候，当蒲童没有因为她怀有身孕对她爱护有加，反而拳脚相向的时候，她或许后悔过，有想过如果换作是嵇淮森，他会怎么做？
可没有一刻的后悔比得上现在，曾经他们一同站在山顶，嵇淮森用尽他的所有替她遮风挡雨，可现在，他还留在山顶俯瞰世界，而她，早已跌落泥潭，永远失去了与他同行的资格。
“嵇队，今天时间有些晚了，你要的资料我待会儿整理好给你送到酒店去，你路上折腾了一天今儿先回去歇歇。”
民警是个有眼力见儿的，没有多问多说一句废话，就差明说让嵇淮森把人带走。
盯着民警看了几秒，嵇淮森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队里给嵇淮森配了车，颜堇琛让他别开，重新给他准备了一辆改装过的奔驰，车身防弹防炸，温瀚立的事儿虽然尘埃落定，但小心使得万年船，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余孽会闹事，一般出远门，嵇淮森都会开妹夫送的车。
车停在派出所外面的路边，一根烟的时间，双手抱胸的女人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盯着那辆车看了许久，跟在蒲童身边，大小豪车也都见过坐过，方蓓蓓自然认得这辆看似普通的奔驰，实则七位数。
但她没想过，坐在车上的人会是嵇淮森。
驾驶座车门打开，嵇淮森拿着件外套下了车。
此时的天气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件外套，只是方蓓蓓身上的裙子将将遮住屁股，这件能比裙子还长些的外套，能替她遮住大半的不堪。
她懂。
接过来披在身上，“谢谢。”
嵇淮森神色晦暗，辨不出喜怒，“吃饭了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方蓓蓓捏紧衣边，“好。”
一路上相顾无言，方蓓蓓余光无数次打量身旁认真开车的男人，精致的下颚透着几分凛冽，他或许不是长得最帅的，但绝对是最有男子气概的。
常年在部队摸爬滚打，永远在做常人所不能想的危险任务，这样的男人不苟言笑时，身上总带着几分杀气。
可他却给了她所有的温柔，永远对她有求必应，时至今日两人再次见面，她连求得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那声对不起，是说不出口的。
一家不大不小的大排档，嵇淮森要了个包间，等餐、上菜、吃饭，期间嵇淮森一句话都没说，安安静静吃着饭。
接近尾声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嵇黎初打来的。
“哥，你到了吗？”
嵇淮森眸中终于柔和了那么几分，“这么晚不睡觉就是担心我到没到？”
嵇黎初笑的敷衍，“颜初儿吃饭，我没法睡，顺便给你打个电话。”
一听外甥女，嵇淮森眼底立马放光，“吃完了吗？吃完了给我看看我家宝。”
嵇黎初还没说话，旁边一道讨人厌的声音传了出来，“不给他看，自己又不是不会生。”
嵇淮森气得深呼吸稀释怒气，“你开得扩音？”
嵇黎初：“嗯...”
“姓颜的，宝儿是我妹妹生的，你也就入了个股，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识趣儿的就一边待着去，别跟这儿讨人嫌。”
“你也知道我是入了股的，我女儿你说看就看？”
“我是她舅舅。”
“舅舅还能比爹亲？”
“哟，这道理你懂啊，我还以为你会说舅舅就是比爹亲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阴阳怪气，颜堇琛微顿，“所以颜小宝的亲子活动有人去，你以后也少来望初山打转，我女儿有我就够了，舅舅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说完，电话被单方面挂断。
嵇淮森盯着息屏的手机，气得笑了起来。
方蓓蓓看着情绪变化明显的嵇淮森，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两人谈恋爱的时候，怔怔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对上方蓓蓓一眨不眨的视线，嵇淮森收了情绪，“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方蓓蓓报了地址，城郊老旧小区车库改建的合租房，车停下，嵇淮森掏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之前你给小初打电话说要见我，小初以为你是想回头，她还不够了解你，但我能帮的，也就只能到这儿了， 其他的，我爱莫能助。”
“这些钱可能解不了你的燃眉之急，你先拿着，找份正经的工作好好生活，我把你从云州的困境里带出来，不想看到你再重新回到地狱。”
说完，嵇淮森将钱放在她腿上。
方蓓蓓垂眸，粉红的钞票上晕开两朵透明的水花，“阿森，对不起...”
·嵇淮森盯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乍现，“当时我妈给你的二十万彩礼，你偷偷寄回云州了是吗？”
嵇淮森转头，眼底现了几分猩红，“上次回云州，我找同学打听了你家的事。”
方蓓蓓错愕，“你知道了？”
“你需要钱可以跟我讲，你弟弟的事，我找郝爹找人通通关系也能帮你解决，八年的感情，马上就要领证了，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不是的。”方蓓蓓否认，“你当时在出任务，我联系不到你，阿姨又出了那样的事，我...”
嵇淮森凝了她两秒，忽地笑了下，“当时我让你来京州的时候就跟你说过，来了，云州的一切就都跟你没关系了，你自己要想好，我背着我妈给你弟弟的那套房，算是买断了你跟那个家的所有情分，我所有的钱都放在你那里，你可以随意支配，可这么多年，你用了几分在你自己身上？”
“你以为这些年你偷偷贴补家里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弟弟醉酒杀人，你选了一条两败俱伤的路，我还是会娶你，你当初跟着我来人生地不熟的京州，每年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不到六十天，我是欠你的，我知道，可你最后为了你弟弟把我所有的付出跟感情变成一文不值的笑话，即便你有苦衷，但你的苦衷我不接受。”
方蓓蓓的泪珠断了线，死死咬住下唇，将哽咽全都堵在喉咙。
良久，嵇淮森眼底翻滚的情绪平静下来，“蓓蓓，我们都错了，我错在忽略了每个你需要我，但我却不能及时出现在你身边时，你挣扎无助的慌乱，那样足够摧毁你意志的情绪，我不知道你承受了多少次，承受了多久，这是我的问题。”
“如果你是嫌我穷，给不了你多富足的生活才会出轨找了蒲童，那你这八年，有太多这样的机会去找别人，但是你没有，所以我相信你是迫不得已，你是被云州那边逼的没了方寸，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以后好好爱自己，我们...”
嵇淮森顿住，喉结滚动之后，有些艰难地开了口，“我们，只能到这儿了。”
临近凌晨的夜晚，依旧车水马龙。
嵇淮森漫无目的地开着车，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十字路口，当初那个眼神决然，说要跟他一辈子的女孩，终是迷失在了人来人往的分岔路。
人人都有苦衷，但善良跟底线不是人人都能把握的好的，方蓓蓓或许是可怜的，可她的可怜是她那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带给她的，她毁掉的，是曾想拉她出深渊的嵇淮森八年来的一心一意，他付出所有搭建的幸福地基，彻底塌了。
嵇淮森或许不会怪方蓓蓓出轨，但他一定恨他拼了命想将她拉出来，尽力弥补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伤害，最后却发现，她压根儿就没觉得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也没打算出来，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罢了。
方蓓蓓爱他吗？
可能是爱的。
但绝对没有爱她的家人多， 不然，她也不会在临近结婚关头，选择那样的方式来救她的弟弟。
手撑住脑袋，指尖在脸上轻轻一滑，他勾起唇角。
结束了，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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