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咻……咻咻咻……”
“杀啊……杀啊……”
“啊啊……呃啊……”
晨曦微露，天色依旧阴沉得可怕，雨还在肆意地下，只是，那呜咽的风雨声早已被震天的喊杀声和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嚎声淹没。
一队队汉军趟着泥泞的地面和袍泽的尸骸前赴后继地冲向了宛城城根下，攀着一架架血水流淌的湿滑云梯蚁附而上，悍不畏死地往城头冲去。
“杀啊……杀啊……”
城上的守军顶着如乱蝗般乱窜的流矢，死死地堵住一个个搭着云梯的垛口，寸步不退，怒吼连连，好似要将被汉军用投石机压着打了大半夜的愤怒与憋屈尽数宣泄出来一样，直杀得冲上城头的汉军连脚都没站稳便又纷纷往城下栽去，飞溅的鲜血和着雨水顺着城墙和云梯潺潺地往下淌。
早已飞石砸得破败不堪的门楼前，李汗青堵在一个搭着云梯的垛口前，挥舞着血水直淌的宝剑死死地挡住了如潮水般冲上来的汉军，只是，头顶的兜鍪根本挡不住滂沱的雨水和飞溅的鲜血，一次次地模糊连他的视线。
“当当……当当……”
不知又厮杀了多久，城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李汗青顿时精神一振，“唰唰”几剑砍翻了两个刚冲上城头的汉军，连忙抹了一把在脸上肆意流淌的血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只是天空依旧阴沉得厉害，滂沱的大雨依旧还在肆意地下。
滂沱的大雨中，城下的汉军推着云梯车，拽着受伤的袍泽，趟着被鲜血染红的泥水落荒而逃，只留下了遍地堆叠的尸骸和两架已经损坏的云梯。
城外，汉军中军大帐里众将齐聚，尽皆正襟危坐，神情肃然。
帅案后的张温神色阴沉，眉头紧锁，“贼寇顽强，宛城坚固，我军数轮强攻皆无功而返，诸位可有良策？”
众将默然。
宛城就摆在那里，贼寇战意顽强，除了强攻还能如何？
见众将沉默不语，张温的目光突然落到了皇甫嵩的脸上，“义真，当初你和公伟曾合力攻破宛城击杀赵弘……具体情形如何？”
皇甫嵩连忙起身一礼，“当初多赖公伟所部之力，公伟以一部佯攻南门，然后以孙文台部突袭北门，这才得以一举破城。”
说罢，他却又叹了口气，“不过，李汗青不是赵弘，此计怕是行不通啊。”
张温不禁默然。
确实，李汗青哪里是赵弘能比的呢？
这时，刘宠慨然开口，“张大人，既然别无良策，那就继续强攻，以我军数万之众四门齐攻，便是那李汗青真有三头六臂也支应不过来！”
士燮一惊，连忙起身冲刘宠一礼，“陈王殿下三思，如此强攻，即便攻下宛城，我军也将伤亡……”
刘宠却哂然一笑，讥诮地打断了他，“中郎将可是我大汉的中郎将？难道不知既入行伍就该马革裹尸？”
士夔被咽得老脸一红，却也只得连忙又是一礼，“殿下教训得是！”
刘宠却没有再理会他，一扫帐中诸将，“非是本王不恤将士，只是事已至此，我军若不能尽快攻下宛城，必将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
众将默然，唯有那雨滴敲打帐篷顶的声响在帐中回荡，似骤雨打芭蕉，“嗒嗒嗒嗒……”
雨季已到，道路泥泞，补给困难，拖下去，形势只会更加不利。
见众将尽皆沉默不语，刘宠也不再言，只是静静地望着张温。
张温眼帘微垂，神色凝重，沉吟良久，猛地睁开眼望向众将，神色冷厉，“陈王殿下所言极是，事已至此，我等唯有戮力向前，尽快攻破宛城……”
与此同时，医护队已经抬走了最后一批伤员，李汗青连忙又下达了新的调令：任字营立刻到东门城头接防，原本驻守东门的行字营立刻到南门城头备战，夏字营幸存的将士先回城中休整！
下达完命令之后，李汗青也匆匆地下了城头，径直朝内城去了。
被大雨淋了一夜，必须尽快换身干爽衣服。
在这紧要关头，他如果再感冒了，那乐子就大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簌簌而下的雨滴还在敲打着房顶。
“哗啦……哗啦……”
股股积水自屋脊上奔涌而下，好似道道溪流。
“啪嗒……啪嗒……”
马蹄踏过满是积水的街面，溅起朵朵水花。
但是李汗青刚沿着街道驶出三五十步就见前面街道两旁的屋檐下影影绰绰，好似挤了不少百姓，只是那狭窄的屋檐如何挡得住这滂沱的大雨。
见状，李汗青顿时脸色一沉，一勒马缰径直朝道旁屋檐下的人群而去，声音中怒气勃发，“叫波才和向歆过来……叫他们来看看，看看他们手底下的人是怎样替本帅就近安置百姓的！”
跟在他身后的周武明显一愣，旋即便要允诺，却见那屋檐下的百姓突然齐刷刷地冲他们行了个礼，“大帅辛苦，各位将士辛苦……”
暴怒中的李汗青一愣，旋即怒意尽消，连忙摆了摆手，策马上前，一扫那些百姓，满脸无奈，“你们这是作甚？淋病了怎么办？快回家……”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些就是昨夜被撤离的百姓，因为没有得到妥善的安置才会挤在街边的屋檐下，所以暴怒。
可是，此刻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这些百姓几乎都是些四五十岁的男子……
他突然明白了这些百姓来意——他们挤在这屋檐下淋雨就是为了行个礼、道声辛苦！
这举动虽然让他有些感动，却也有些无奈：这个时代的人呐……真是搞不懂他们！
屋檐下的百姓都没有动，最前面一个两鬓已经斑白的老者连忙又冲李汗青一礼，“大帅，我等一早等在此处，便是想见见大帅，想亲口对大帅说一声：大帅和众将士肯为宛城流血拼命，我等也肯，但凡有用得着我等的地方，还请大帅万万不要客气啊！”
听那老者说罢，其他人连忙行礼附和，“我等等候大帅差遣！”
李汗青已经到了近前，一勒马缰，郑重地冲众人抱拳一礼，“诸位放心，若真到了危急关头，本帅断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可是，这风大雨大的，就这么淋着，如果淋病了还如何为宛城流血拼命？”
说着，他突然展颜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怕淋病了，正准备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睡一觉呢！”
一听这话，众人哪敢耽误他回家换衣服，“大帅快快请回吧！俺们这就回去……”
李汗青又冲他们摆了摆手，豪情勃发，“回家好好待着，有本帅和众将士在，汉军别想进宛城一步！”
说罢，他一抖马缰，调头疾驰而去，可是，刚行出百十步，又见一群百姓正挤在前面街口的屋檐下……
一路上，李汗青竟然陆陆续续地遇到了五拨这样的百姓，直让他觉得满身的疲惫一扫而空，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衫和甲胄也不觉得有丝毫的凉意。
回到住处，秦娥早已等在门廊，一见他淋得好似个落汤鸡，顿时眼眶一红，轻轻垂下了螓首，“大帅……热水已备好了，奴婢先服侍你洗澡吧？”
李汗青正好翻身下马，倒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闻言连忙摆了摆手，“澡就不洗了，擦一擦换身干爽衣服就好……”
说着，他径直便朝卧室去了，“你先准备饭菜，我吃完了还得回赶城头！”
说什么“我就是怕淋病了，正准备回去换身干净衣服再睡一觉”，自然是安抚那些百姓的！
眼下战事危急，将士们都在城头淋着雨等着拼命，他哪里又能心安理得地睡一觉？
一听这话，秦娥浑身一震，两行清泪便滑落了下来，抬起朦胧的泪眼一望李汗青那高高瘦瘦的背影，慌忙抬起衣袖一抹眼泪，匆匆地跟了上去，“大帅……你刚淋了一夜的雨……能不能先让别人上去……”
听到她那声音里分明带着一丝哭腔，李汗青不禁脚步一僵，连忙转过身来，粲然一笑，“傻秦娥，让谁去？这城中还有谁能比你家大帅更厉害？放心把，你家大帅一身铜筋铁骨，便是天塌下来也能顶得住，怕什么淋雨？”
说着，见秦娥依旧泫然欲泣，他突然嘿嘿一笑，“进屋伺候本帅卸甲更衣，让本帅感受一下温柔乡的滋味！”
秦娥微微一怔，顿时俏脸通红，但还是红着脸更了进去。
伺候李汗青换好衣服后，秦娥连忙端来饭菜，又捧着那套被淋湿的甲胄在一旁仔细地擦了起来。
李汗青则坐在桌边胡吃海塞起来，冒雨厮杀了大半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当当……当当……”
只是，不待他吃完饭，便听得南门城头警钟声大作，紧接着东门城头的警钟也敲了起来。
这该死的雨！
李汗青暗骂一声，连忙放下碗筷直奔秦娥而去，“快帮本帅披甲……”
南门城头还好，东门城头的任字营可是刚拉起来的队伍，他心中是真地一点儿底都没有！
与此同时，一队队汉军推着一架架云梯车，呐喊着冲开雨幕，冲向了南门城下。
而东门外，凄厉的破空声大作，一块块脸盆大的石块呼啸着砸向了城头，在投石机的掩护下，一队汉军刀盾手迅速到护城河边搭起了盾墙，他们后面便是一辆辆装满土石的轒讟车……
沉沉的雨幕中，两支汉军犹如两道铁流朝宛城席卷而来，此时的宛城便如一叶孤舟，在呜咽的风雨中飘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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