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为正找到于龙星时，他正蜷在工位旁的简易折叠床上，身上胡乱盖着件西装外套，眼镜都没摘，屏幕微光的映照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过度疲劳带来的酸涩气息。
“龙星，醒醒。”徐为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
于龙星猛地一颤，惊醒过来，眼神涣散了几秒才聚焦。“徐总？…谈判框架我刚发您邮箱了，品牌方的初步反馈也整理了…”他哑着嗓子，下意识就去摸鼠标，仿佛睡梦中也在处理工作。
“那个先放一放。”徐为正的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住的亢奋，“宋总有了新指示，‘雷霆计划’全面升级。我们需要立刻调整方向。”
于龙星努力坐直身体，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升级？是补贴力度再提高五个点，还是覆盖品牌再增加二十家？”他以为只是程度的调整。
徐为正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于龙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复述：“宋总要推行‘零元购’。挑选顶级连锁品牌的明星产品，平台全额补贴，用户实付为零，只需支付少量甚至平台部分补贴配送费。不限量，不抢购，新老用户同权。一周一轮，第一轮两周内必须上线。”
折叠床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响——于龙星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导致他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伸手扶住隔板。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不是疲劳，而是纯粹的惊骇。
“您…您说什么？”他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零元购？不限量？！徐总，这不可能！这绝对不行！”
他几乎是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地敲击键盘，调出财务模型：“您看！这是我们根据原有补贴计划做的现金流预测！已经是在走钢丝了！
如果按您说的‘零元购’，还不限量…就拿肯打基的鸡米花举例，小份成本价算它六元，一天只要卖出一百万份——这在这种免费刺激下完全可能甚至低估——一天就是六百万纯现金流出！一周？四千两百万！这还只是一款产品！如果同时推五款？十款？”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转向徐为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恐慌的劝阻：“徐总，这不是做生意，这是自杀！我们的现金储备根本扛不住这样的流血！一旦资金链断裂，都不用等对手反击，我们自己立刻就崩盘了！”
徐为正沉默地听着，这些数字他何尝没有在脑海里飞速计算过。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动摇。
于龙星见他没有反应，更加急切，语速快得像在开枪：“还有品牌方！他们怎么可能同意？是，我们是按结算价给他们钱，他们短期看没损失。但‘零元购’会彻底打乱他们的价格体系和品牌形象！高端品牌尤其忌讳这种无底线的打折！
他们会认为我们在透支他们的品牌价值！一旦引起反弹，集体抵制，我们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监管风险！”于龙星几乎是在呐喊，“这种规模的补贴，几乎等同于倾销！会立刻引来反不正当竞争调查！罚款、责令停止、甚至更严重的后果！法务部根本来不及做全面的风险评估和预案！”
“用户端呢？”于龙星试图做最后的努力，“一旦开启了‘免费’的潘多拉魔盒，用户的价格认知就被永久性扭曲了！以后我们怎么恢复正常收费？他们会习惯免费，任何一点收费都会导致用户流失！我们这是在给自己挖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看着徐为正，希望能从上司脸上看到一丝犹豫或理性回笼的迹象。
徐为正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于龙星所有狂风暴雨般的反驳都只是落入深潭的小石子：“宋总说，现金流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问题。他说，这不叫补贴，叫‘市场征服税’。”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带着和宋安同款的、令人心悸的狂热：“龙星，宋总要的不是温吞水的优势，他要的是核爆。是要在一周之内，让所有用户的手机屏幕上，只剩下我们一个App！他要的是对手的订单断崖式下跌，是骑手全部涌向我们的平台，是社交媒体被‘零元购’彻底引爆！他要烧掉的不是钱，是旧的市场格局！”
“品牌方？”徐为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宋总说了，告诉他们，要么上车，享受顶级流量盛宴；要么被狂欢者的车轮碾碎。没有第三条路。”
“于龙星，”徐为正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压力，“宋总让我告诉你，法务团队立刻动员，应对所有可能的争议和监管问询。这场仗，要打得快，也要打得稳。这是命令，不是讨论。”
于龙星呆呆地站在那里，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所有的理性、所有的专业分析、所有的风险预警，在徐为正传达的这股纯粹而疯狂的意志面前，被砸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拿着计算器试图阻止雪崩的傻瓜。
他看着徐为正眼中燃烧的、近乎非人的火焰，那是对代价的彻底漠视和对胜利的绝对贪婪。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反驳的音节。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席卷了他。他明白了，这不是一场商业决策，这是一场豪赌，一场用整个公司作为赌注、要么登顶王座要么万丈深渊的疯狂冒险。
而他，以及所有人，都已被绑上了这辆注定要疯狂加速、要么冲线要么粉碎的战车。
“……收到。”最终，于龙星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立刻准备。”
他缓缓坐回椅子，冰冷的塑料触感让他微微一颤。电脑屏幕上，那些严谨的财务模型和风险提示仿佛变成了巨大而讽刺的背景板。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眉心，试图压下那阵剧烈的眩晕和呕吐感。
战争升级了。从惨烈的厮杀，变成了不计后果的毁灭与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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