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营离八达岭不远，也算的上是在燕山脚下，夏日里，白天虽热，晚上却透着凉意。
轮到今晚值夜的小李秃子，拿着点检表，拎着手电，跟着侯方哲一起去查哨。
军训么，一切向正规化看齐，学生们夜里也是要站岗放哨的。
站过岗的都知道，醉生梦死2-4，有去无回4-6。
不怕五公里，不怕跑障碍，更不怕拉练驻训，就怕大半夜一双黑手把你拍醒，来一句，“兄弟，到你了，2到4”。
不过学生倒也不用这么苛刻，一小时一班。
李乐看了看表，两点四十。
“还有几个点没去的？”一旁侯方哲问道。
“小南门和后门那边。”
“走，赶紧查完，回去眯一会儿。学生们一小时一班，咱们值夜的可得一晚上起三回。”侯方哲打了个哈欠，“幸好明天会完操，就解放了。”
“不是明天。”
“哦哦，对，今天。”
李乐瞄了眼侯方哲，“诶，你们二连这几天弦绷的有点紧啊，昨天没给开个会，讲讲保持一下平常心？”
“平常心？拉倒吧，这一个个都等着明天来个大发神威呢。口号喊得震天响，只要第一，只有第一。”
“万一不是第一呢？”
侯方哲想了想，“不会吧，这不都看在眼里的，分列式队列、军体拳、战术动作演练这些科目，不都是我们二连最好，只要不出什么纰漏，十拿九稳不是？”
李乐笑笑，“你也说了，十拿九稳。”
“你是说.....”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走了，去小南门，那边是我们班的人，这个点儿，别睡着了。”李乐一拍手里的板夹，往南边走去。
侯方哲愣了愣，又摇摇头，忙跟上。
没走多远，就瞧见一扇铁门边，路灯下，靠着墙歪着一个人。
李乐叹口气，咳嗽一声，歪着的那位忙一个激灵，拎起手里的警棍，直起身，“站住，口令！”
“菜不够，回令。”
“汤来凑。”
看人影就知道是李乐，忙揉揉眼，笑道，“师兄。”
“困不？”
“还成。”
“哦，那什么，给你说一声，下个岗还是你，接你岗的那谁拉肚子，你加个钟。”
“要什么项目？”
“哈哈哈哈~~~~”
听到这句，侯方哲止不住笑起来，李乐眉头一皱，本来想吓一吓，给这小子提提神。
“艹！你当这是洗浴中心呢？”
“没，顺嘴了。”
“顺嘴是吧？行吧，今晚上你俩小时，老实站着！老侯，咱们走。”
“诶，师兄，商量一下，还得会操呢，师兄.....”
看着李乐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远去，这小子叹口气，一拍脸，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想起了暑假时和38号，77号还有118号，一起在“水乐汇”勤工俭学的日子。
。。。。。。
一早，天有些阴，正当大伙儿都以为能来场雨水降降温，谁曾想太阳又钻出了云层，仿佛要给这次会操增加点难度一般，肆意的散发着热量。
一十七个方阵在操场上杵着，像极了刚插好的、热气腾腾的烤肉串。
离会操尚有些时间，各连选出来充门面，站在前两排的学生，像是被钉在地面的雕塑，顶着主席台上的目光，连眼珠也凝然不动了。
只是这心里，跟随着滚落到脖子里的汗珠在腹诽着，特娘滴还不开始？
倒是队伍后排，显出几分活气来。
有人脚跟轮流稍稍离地，当做短暂放松，有人悄悄活动着早已酸麻的手指；还有人眼神不住往主席台溜去，只盼着那哨声快些响起。
然而每有教官从身边走过，便立刻肃然凝立，挺胸收腹，待人转向，便又塌了腰。
还有人子在队伍中间，面向前方，嘴唇不张，从牙缝里轻声说着小话。
“那些头头干嘛呢。”
“狗日滴，摆谱呗。”
“晚上解放了，干嘛去？”
“废话，网吧，通宵，去不去？”
“必须的，今晚开副本呢。”
“你呢？”
“吃顿好的。”
“KFc？”
“烧烤啊，再来上一杯透心凉的冰啤。”
“一起啊，吃完网吧通宵。”
“噫~~~~完美！”
“里面的几个，闭嘴！”
一道无形的目光扫过队列，最后化成一句，都特娘滴别抖。
终于，主席台方向终于传来一声轻微而威严的咳嗽。
一瞬间，所有偷闲的脚后跟、所有溜号的目光、所有松懈的指尖，全部被这无声的号令紧紧攥住、收束归位，肃穆的空气倏然压了下来。
方阵里齐刷刷竖起耳朵，整个操场霎时静得异常众人皆屏息凝神，
又一道声音劈开热浪，“全体注意！”
所有游离的肢体瞬间焊进大地，身体挺立如弦上之箭，操场化作一枚憋足气的哑雷，悬停在沸腾的临界点上
“燕京大学2004年学生军训三团军训会操，开始！”
随着这一句，两千多人经历十几天烈日酷暑的淬炼，经历无数次挥汗如雨的重复，经历从散漫到整肃的蜕变所等待的时刻开始了。
“标兵就位！”
“升国旗，奏唱国歌！”
标准程序一项项推进，终于到了校长们喜闻乐见的环节。
“燕京大学，军训三团，列队完毕，请您检阅！”
“开始！”
一声令下，校领导脊椎自动切换钢柱模式，头颅微扬，踮起的脚尖几乎在跳芭蕾。
毕竟诺贝尔奖杯哪有扩音器趁手？ScI论文堆砌的学术尊严，终不敌对数千人吼出“同学们辛苦了”时炸开的颅内高潮。
“首长好！”
瞬间激活校长们封印的将军魂，挺胸撅肚的每一步，每一次挥手幅度精确计算的都像阅兵纪录片标准帧率，连回应“首长好”的颤音都透着五星上将的使命感。
嗓音劈了叉？无妨，要的就是这种气势。
手臂奋力挥下，刹那间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脚下踏过，他们胸中涌动着浩荡的军长梦，在幻想中的金戈铁马里纵横驰骋，检阅着整片江山。
原来人生终极浪漫，是让迷彩方阵配合自己出演一场“我的校长我的兵”。
“诶，你瞅瞅，这气势都不一样了啊？腰椎间盘都治好了。”
主席台边看台，正盯着自家学生所在的两个连来回看着的李乐忽然听到一旁传来的议论。
“可不，不想当将军的校长不是好老师。”
“噫~~~~”
“别噫，要你，你想不想听一听几千号人对这里喊首长好？”
“学术权力武装化？”
“嘿嘿，瞧见那眼神没，其实心里喊得不是同学们辛苦了，而是你们都是我的兵。”
“啧啧啧，大丈夫当如是也。”
“其实你应该说，彼可取而代也。”
“小声点儿，回头让人听见，治你个谋反之罪。”
“哈哈哈~~~”
李乐笑了笑，眼神又从队列，转移到了主席台上，那一字排开的领导评委身上，心说话，到时候，希望你们能拿的稳，拿的住。
等到校领导心满意足的回到主席台落座，“各连队，会操开始！”的号令又响彻操场。
队伍瞬间启动，各连队红旗迎风招展，步点沉重地砸在灼热的地面。
一支支连队按着顺序，齐步走到主席台前的会操场地，逐一开始队列操演。
口令乍起，四面转法整齐划一，百余只足踏如一声顿响，齐整的衣襟摩擦声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复又落下。
齐步走如江流初发，脚尖绷直，一排排脊梁挺立绷紧，口令再落，立定之声骤紧，皮带铜扣闪出瞬间刺目的光亮。
正步行走，每步砸下都若小小闷雷，脚背绷直的迷彩裤管，锐利如一把把展开的新剪，整齐有力的砸地声，卷起细尘肥羊。
口令又出，“蹲下！”
身体仿佛被统一指令卸去支撑，腰胯如风吹过草一般向下弯曲，眨眼间操场上泛起一道青绿的人浪伏地，再站起来时，百十人竟又若拔地而起的青松，飒然亭立。
杜华茜探着身子，倚着栏杆，一脸关切，紧张的看着自家社系所在的五连和十四连的操练完毕，一扯身边李乐袖口。
“怎么样，咱们的学生怎么样？”
李乐给了个安心的笑容，“最起码不会垫底了。”
“出息，我觉至少前五，我记着呢，不算特战连和国旗班，刚才十六个连队里，有三个转向转错的，有两个队列错位的，七连、十五连还有同手同脚的，其他没明显失误的，气势和精神头上，不如咱们。”
杜华茜晃了晃手里的小本本。
“嚯，你还做记录的？”
“那可不。”
“不过，这才一项，后面还有分列式和军体拳。别高兴地太早。”
“你这人，净说丧气话，我看行，就行！”
李乐笑了笑，看了眼主席台上，正在交头接耳，打分的一群人。
没几分钟，各连整队完毕，“分列式开始！”
踩着激昂的军乐布点，一支支连队方阵开始向主席台走来，伴随着“向右看！”“一、二！”的吼声，一条条绷直的腿同时闪电般踢出，笔直如铁线，一只只臂膀整齐划一，鞋底砸地的轰鸣声、裤缝摩擦的飒飒声，汇成一股沉雄的节奏，在空气之中反复激荡。
正步方阵过了之后，李乐悬着的心略下一半。
“咋样啊？”杜华茜又一把扯着李乐。
“如果打分的不出幺蛾子，两个连队，都能进前八，要想进前五，就看军体拳能不能再加加分。”
“我就说么，有你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纠正，没问题，哈哈哈~~~~~社系，加油！！”
杜华茜话音刚落，操场中央骤然腾起一片烟尘。
“军体拳——准备格斗！”
先是一连出场，口令如雷，瞬间沉腰坐马，双拳紧握于腰际。
动作整齐得如同巨大机械的联动，冲拳，力贯千钧，弹踢，凌厉如风；马步下砸，势如破竹。一声“杀！”字吼出，百余个喉咙迸发的声浪，竟震得道旁梧桐的老叶簌簌惊落。
烟尘尚未落定。
更为磅礴的阵势已然铺开。
信科二连的百人擒拿拳方阵在操场中央分列成阵，捉对而立。
一声令下，百对身影即刻缠斗交错，动作迅猛如电：旋腰别臂，拧腕压肘，锁喉别腿.....每一次发力擒拿，每一次摔打制服，人影落地激起尘埃如雾。
百人搏斗之场，人影翻飞，吼声与身体触地的闷响混成一片，汗水与尘土在每一次迅猛的擒锁和干脆的制服中飞扬弥漫，将空气搅得一片混沌。
当最后一个“停”字喝出，一切动作瞬间凝固，操场重归一片死寂。
只余下蒸腾的热气中，一张张年轻面孔上，汗水正沿着紧绷的线条，砸进脚下滚烫土地里，那无声的坠落，竟比方才震天的杀声更沉甸甸地压向人心。
李乐这时候，又看向主席台，发现一张张面孔开始皱起了眉头，议论声轰然四起。
二连啊，终于把这个难题给了出来，呵呵呵，就看你们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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