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说,泰州今天提前过年了哇~~~)
两人在转角处相视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这么巧?”李乐先开了口。
罗婵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配着一条墨绿色的百褶长裙,肩上挎着个帆布包,看起来就是标准的文青气质。瞧见李乐,微微歪头,笑道,“我来不正常?一个学艺术的来看画展,还是少有的国内来的画家,肯定要来学习学习。倒是你,怎么也来了?”
按理说,这场画展不对外售票,除了邀请的,也就只有年度会员才能进来。
李乐朝旁边努了努嘴,“我来陪人的。”
顺着示意的方向望去,罗婵瞧见不远处,森内特教授正拄着手杖,对着一幅画面构图极为大胆、以深蓝与赭红为主调的风景画出神,偶尔还侧头和身旁的克里克特教授低声交换着意见。
了然地点点头,“啊,森内特教授也来了?那我先不打扰了。”顿了顿,又问道,“诶,你看完了?”
“哪有这么快,这刚进来。”李乐摆摆手,心思忽的一转,“怎么,评论家?既然都碰上了,要不给咱讲解讲解?”
“你连巴塞利兹倒置绘画的颠覆性和苏拉热对黑的执着探索都能说道几句,还需要我班门弄斧?”罗婵可没忘记之前李乐在她公寓看画时那几句点评。
“那都是半瓶子醋瞎晃荡,一知半解。”李乐嘴上谦虚着。心里却暗搓搓的有个声音在雀跃,快快,来个懂行的,好好夸夸俺娘!这念头让他嘴角不自觉又上扬了几分。
“我可不敢说讲解,顶多就是分享点自己看画的感受和想法。”
“那也行啊,有专业人士陪着看,总比我自个儿瞎琢磨强。”
“先说好,讲的要是你不认可,可不是我学艺不精。”
“知道,知道,千人千面,哈姆雷特么。”
两就这么并肩沿着展厅缓步前行。
在一幅题为《晨雾林间》的作品前,罗婵停下脚步。
画面上,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树林,前景的树干以苍劲有力的赭褐色笔触写出,中景的树冠则融入了大量灰绿与淡紫的调子,模糊了具体的形态,营造出氤氲迷离的氛围,几缕金色的光线仿佛费力地穿透雾气,在林间地面上投下斑驳不定的光斑。
“你看这幅,”罗婵轻声说,手指虚点着画面,“曾老师对光影和空气感的处理非常厉害。她没有去精细刻画每一片树叶,而是用这种松动又概括的笔触,混合着微妙的冷暖色,把那种潮湿的、朦胧的,甚至带着清冷草木气息的早晨感觉完全捕捉到了。”
“有点像是莫奈的《白杨树》系列对光色的追求,但意境上更偏向东方山水画里那种空翠湿人衣的湿润感和静谧感。”
“还有,你看这光线,不是西方那种强烈的、塑造形体的光,更像是从内部生发出来,或者说,是自然本身在呼吸。”
李乐听着,仔细看去,果然觉得那林间的雾气仿佛在画布上缓缓流动,带着沁人的凉意,嗯,这画展倒是和旅游看景有点类似,自己看,也就,啊,大海,真特么兰,高山,真特么高,可一有人给讲解,那就变成了叠浪云生底和离天三尺三。不过这幅画,李乐在左下角,找到一个小小的手指印,那是曾老师作画是,笙儿跑进来捣蛋留下的记录。
走到另一幅尺幅较小的画前,画面的主体是几块看似随意散落的青花瓷片,背景是浓淡不一的墨色晕染。瓷片上的蓝白花纹被刻意处理得残缺不全,但笔意连贯,仿佛带着某种未尽的叙事。
罗婵在这幅画前驻足良久。
“这幅很有意思,”她若有所思,“它不再是单纯的静物写生。这些青花瓷片,既是具体的物,又是被抽离出来的文化符号。”
“曾老师没有试图去复原一个完整的瓷器,而是聚焦于这些碎片,通过特写式的构图和强调笔触的书写性,让这些碎片本身的形式美感和上面承载的片段化的纹样成为主角。”
“你开,背景的墨色渲染得极有层次,深的地方如同历史的深渊,浅的地方又像时间的尘埃,很好地衬托出了瓷片那种遗世独立又承载过往的复杂质感。”
“我觉得,这里面有种对传统文化在当代语境下的存在状态的隐喻,是破碎的,但依然保有自身的美学和精神内核。”
李乐看着那些熟悉的青花色调,这东西是前年,曾老师悄么声去到临安和老李过二人世界时候在地摊儿买的,在笔下呈现出既古雅又极具现代构成感的样貌,心里对罗婵的眼光又高看了一眼,这姑娘确实有点东西。
往前一幅,一只慵懒的猫蜷在洒满阳光的窗台,爪边是几片掉落的花瓣,背景是虚化的室内一角,透着居家的温馨与宁静。
罗婵看着画,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这幅画的生活气息很浓,但又不琐碎。你看猫的神态,那种慵懒和一点点狡黠,抓得非常传神,花瓣掉落的状态,留下了一种动态的、充满想象力的瞬间。”
“最妙的是光线的处理,”她示意猫背上那层茸茸的暖光,“这阳光的感觉,不是伦勃朗式的戏剧性,也不是印象派碎片的闪烁,它很整体,很温和,像是把时间都泡软了的那种下午的阳光。能画出这种光感的画家,内心一定是有大安静和温暖的。”
这话说得,比直接夸还让李乐受用。只不过,罗婵要是知道,这画里的猫儿,就是把自家石榴树底下,当厕所的那只三花娘娘,不知道又是啥感想。
等到了一幅色彩对比极为强烈、以大片深邃的普鲁士蓝和跳跃的铬黄色块构成的抽象性较强的画作《弦音》前,罗婵却注意到李乐对着画,微微眯起眼,抬起手,在空中若有所思地比划着,像是在测量构图,又像是在模拟笔触的走向。
“诶,你在干嘛?”罗婵好奇地问。
李乐收回手,转过头,“啊,看画啊。”
“有你这么看画的?”罗婵失笑,“手舞足蹈的。”
“看画啊。我爸教过我,怎么在画展上让人觉得你看懂了画的标准流程。”
“标准,还流程?什么意思?”
“你看啊,”李乐抬起手,“首先,靠近画的时候,要慢,为什么要慢?因为赏画要从远而近,远看构图气势,近看细节笔触,好的构图能让观众第一眼就产生强烈的心理冲击。”
“然后,像我现在这样,直面它,摆出一个冥想的姿态。”说着,双手抱臂,微微歪头,目光深邃地凝视着画作。
“此时,你可以综合考虑绘画的各种因素,色彩处理与运用啊,笔触的节奏啊之类的。关键是不能说话,要沉默,显得高深莫测。还要不断变换视角,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摆出各种姿势,让人觉得你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欣赏角度。”
说着,李乐演示着侧了侧身,又往前凑近半步,眯起眼睛,仿佛在研究画布上极其细微的肌理。
“之后,注意画作更细节的部分,显得你是在深入研究它。”
手臂抬起,手指虚握,像拿着一支无形的画笔,在空中对着那幅《弦音》的色块轮廓轻轻挥舞,仿佛在临摹,又仿佛在理解画家的运笔。
“靠后站,然后手像拿着笔刷一样在空中挥舞,仿佛你要画出这幅画。”李乐解释道,随即,“猛不防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带着赞叹意味的“嗯......”,紧接着,又像是被画中某个精妙之处逗乐般,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克制的轻笑。
“不是,这又是什么?”罗婵已经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叫长叹一声或着窃笑,好像你已经和画作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灵魂共鸣了属于是。”李乐面不改色的瞎几把扯,“看上那么一段时间,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可以准备撤了。但走之前,一定要赞许地点点头,表示认可。”
他郑重其事地对着《弦音》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离开,因为你太过留恋,步伐不能快。”
演示着用慢动作挪了一步,“还有,走之前,记得回眸一瞥,”一边说,一边慢慢地回头,目光试图做出“悠长”、“深邃”的眼神,看向那幅画。
“这一眼,要包含千言万语,有种一眼千年的意思,明白了不?”
李乐总结,“按照这个流程走完,旁边的人多半会觉得你是个深藏不露的行家。
“不过,有时候也会发生意外,就比如刚完成回眸一瞥,旁边有个工作人员特别礼貌地跟对你说,这位先生,这是我们的楼层分布图,画展在那边儿.....”
罗婵听到最后,早已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不住耸动,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指着李乐,“你.....你这人.....哈哈哈哈,哪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还神秘联系,还回眸窃笑.....”
李乐却是一本正经,“别笑,这都是经过实践的。我爸说,当年他追我妈的时候,陪她看画展,为了不露怯,特意研究的,他说,按这个流程走一遍,就算你啥也不懂,旁边人看了也得觉得你是个内行!”
“内,内行,不行了,你爸这么....有....真厉害....哈哈哈~~~~”
“是吧,要不然怎么追到我妈的。”
两人正笑作一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人问道,“小乐,干嘛呢你?老远就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罗婵闻声转过头,瞧见曾敏在画廊老板劳格斯戴尔和另外几位西装革履、看起来像是藏家或评论家模样的人的陪同下,正朝这边走来。
刚想着怎么打招呼,就听到身旁的李乐,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语气唤了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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