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溟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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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剑怒阳亟惊寒夜,恩仇北冥溯旧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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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封的速度肉眼可见,瞬间覆盖半座王府,姜云恪暗叫一声“不妙”,自己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了,急忙运气抵御寒气,惊觉没甚大用。

铁玄苘修习《北冥神箓玄功》比铁玄翊年日更长,修为自是更加深厚,此刻稍一出手,震慑全场,无人不叹服。

左小仙手上的武夷刀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骤觉周遭空气变冷,收刀回望,宛似身临冰宫,场中众人也已住手,唯有姜云恪、李涵渊几人仍在激斗。

左小仙举起武夷刀,对着铁玄苘隔空劈出一刀,青色刀芒瞬时如一条青龙奔腾而过,刀芒过处,地面上冰裂长缝,离地迸射,旁人无不吃惊。

铁玄苘面不改色,交白的须眉飘然而动,亦不作甚防御动作,但见刀芒近身三尺时,立时化为冰柱,咔咔数声掉落在地。

左小仙脸色微变,三刀先后劈出,一刀威势胜过一刀,仍进不得铁玄苘身子半分,索性飞奔过去。

铁玄苘灼灼双目一凝,寒劲似江潮喷涌般四散透出,将左小仙震退,她勉力稳住身形,已觉五脏六腑受到寒劲浸袭,欲行功御寒,忽觉周身各大经脉一阵堵塞,且浑身剧痛,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竟站立不住便要摔倒下去。

雪凝缘眼见不妙,及时扶住了她,道:“左姑娘,你中了北冥寒气,切勿运气,否则会白白断送了性命的。”

左小仙一愣,只觉周身愈加寒冷,渐渐入骨。

蒙德幸汗、铁玄翊斗得正酣的姜云恪听得雪凝缘的话,忽然想起年幼时关元穴被人以寒气封住,每当寒气发作时痛苦难捱,与铁氏兄弟交手时,觉得他们崔发的寒气竟如此熟悉,隐隐已知,或许当年关元穴正是被“北冥寒气”所封。

正当走神间,蒙德幸汗、铁玄翊左右袭近,他左右划出一剑,然后转身,对准铁玄苘便是一剑刺去,后者深知姜云恪内力之精深,不敢小觑轻视,眼见上阳剑近在咫尺,只得以双手回护。

铁玄苘出手时,已悄然运气,双掌俨似带了一层寒霜,止住姜云恪的剑势后,竟是向前探出,欲夺其手中上阳剑。

姜云恪回手倏而又挺出,铁玄苘右手一拨,击在剑身,寒意自剑身涌传向姜云恪,他非得脱手离剑不可。

姜云恪心下暗道:“若我弃剑,定要受制于他,可若不弃,这寒劲着实强烈受不了。”思忖走神的片刻功夫,上阳剑已覆上一层寒冰,铁玄苘道:“姜少侠应当不想再中一次‘北冥寒气’吧!”

闻听此言,姜云恪想起幼时寒气发作时不由自主浑身一震,正要脱手弃剑时,上阳剑倏地红光大湛,发出“嗤嗤嗤”的声响,覆在上阳剑上的寒冰水化而落,铁玄苘一阵诧异。

“阳亟剑气!”姜云恪微微一怔,当初这阳亟剑气就能化掉体内的寒气,且是“十二惊溟”之一,本就异于一般的纯阳内功心法。

姜云恪当下再不犹豫,左手伸过去,抹在剑刃上,以血相融,红光更盛,如烈日之辉流向姜云恪,流走于奇经八脉间,随之姜云恪的双眸亦是撄红妖异,右手一震,溢着红光的上阳剑犹若急箭离弦,铁玄苘纵使眼疾手快,见状不妙,却也被上阳剑瞬间穿胸而过。

铁玄苘双眸露出惊色,眼前的姜云恪一个瞬移,接住他身后的上阳剑,在这一刻,整个王府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答……”上阳剑上的血渍掉落在地板上,清晰可闻,落入所有人耳中。随后,铁玄苘兀然吐出一口血,笔直倒下,瞬时绝了气息。

“大哥!”铁玄翊面目一下变得狰狞起来,一掌便向姜云恪劈去,掌风带冰,冷冽逼人。

姜云恪古井无波,只轻轻抬剑一扫,便将铁玄翊一掌化解,后者运气于掌心,拍在地面上,以他为中心,冰锥立起,向四方蔓延,姜云恪将剑插入地面,雄浑的阳亟剑气似山洪迸发,冰锥激飞。

“快闪!”李涵渊、蒙德幸汗等旁观者,无不变色,或奔出院外,或掠墙而立。

“啊啊啊啊……”

惨叫声不绝,那些来不及躲避之人,被激飞的冰锥穿刺,或死或伤,顷刻间,院中地裂墙破,一派残破。

似流火一般的阳亟剑气仍于院中肆意横冲,铁玄翊早已千疮百孔,衣衫不整,狼狈万状。

姜云恪如似无魂的煞魔,双眼血红,森寒幽冷,他提着上阳剑一步一步走向摇摇欲坠的铁玄翊。

左小仙等人复返院中,见姜云恪似换了个人,低声唤了两声,不见其有所动作。

正欲向前,墙头上的江算源突然说道:“左姑娘,他已被阳亟剑气迷障了心智,谁也认不出,若你不想与铁宫主一般的下场最好别靠近。”

“为宫主报仇!”

而北鱼冰宫的弟子中却不顾性命,群愤而起,一齐涌入院中,蒙德幸汗飞身在前拦住,大喝道:“别枉送性命,带你们副宫主走。”

蒙德幸汗如猛虎一般扑向左小仙,她不慎遭了道,被其擒住点了穴,蒙德幸汗道:“姜少侠,一命换一命如何?”

姜云恪面无表情地转身,被阳亟剑气缭绕,犹如立在火焰当中一般,青丝狂飘,没有一句话,周遭的阳亟剑气似激流瞬间冲荡出去,蒙德幸汗心生惧意,额头竟冒出冷汗,而北鱼冰宫的那些弟子在阳亟剑气的冲荡下,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千苍百孔,横死当场。

左小仙担忧问道:“江先生,我小师弟怎么会这样?”

江算源摇头道:“上阳剑中的阳亟剑气,与念南剑中的阴亟剑气一正一邪,本应不会反噬剑主才是。不过,他这个症状似乎不像中了阳亟剑气的气象,好像是……”

江算源似乎看出了什么,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弟弟江算泉,后者嘴角擒着笑意,左小仙倏然捕捉到这一幕,指着江算泉厉声问道:“你对我师弟做了什么?”

江算泉淡淡说道:“左姑娘,你师弟不愧是武学奇才,我只不过在他身上种了一种‘御心丹’的东西,以窥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强,令我没想到的是,上阳剑气竟发生异变,与主相融。”

左小仙冷视他一眼,眸中杀意波动,道:“那就请江先生撤回小师弟身上的东西吧。”

江算泉摇头而笑,道:“解除御心丹的方法只有我师父才知道,在下无能为力。”

接着又道:“左姑娘,你也别担心,我虽然不知道怎样解除御心丹,但是一个时辰过后,姜少侠自然能回归自然,但有一点,切勿让他再心生恨意,要保持心性淡然空无,否则稍有意乱,御心将会再次发作,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哼,我师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左小仙不会放过你。”左小仙冷冷说道。

蒙德幸汗看着满院子的尸首,发怵不已,一个不留神,左小仙霍然一掌反手劈出,掌势凛冽,不禁让蒙德幸汗又是一惊,而后仓皇后退。

铁玄翊望着姜云恪一步步走向蒙德幸汗,反复思量过后,自觉今夜不能为大哥报仇了,心中既愧且恨,思忖着如何脱身,以他目前的伤势,举步维艰。

“我等誓死为宫主杀出一条血路来。”其中一名弟子说道,率先一步冲向姜云恪,而后铁玄翊身边只留下一人搀扶着他,他脸色苍白,喘气浓重,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欲说别让自己的人白白浪费性命,可惜已来不及。

姜云恪提着尚在滴血的上阳剑走向惶恐不安的蒙德幸汗,身后冲来的人尚未靠近他一步距离时,噗的一声,被一丝鲜红的阳亟剑气洞穿眉心,剩余之人,面无惧色,仍上前冲来。

但结果一样,根本不能靠近姜云恪半步,皆被阳亟剑气射穿眉心。

“小师弟你没事吧!”左小仙望着眸子血红的姜云恪,心生担忧。

姜云恪从她眼前走过,目光血红盯着面露怯意的蒙德幸汗,手中之剑在剧烈颤动,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阳亟剑气,让人胆颤心惊,他缓缓抬起剑,直指蒙德幸汗,眸中杀意流动。

趁此时机,铁玄翊在几名弟子的搀扶下掠墙上头,几个跳跃间便不见了身影。

然而在这冷寂无声的北疆王府上空,忽然被一声鹰隼长鸣打破,众人寻声抬头,但见朦胧月光下,一只双翅展开的雄鹰背上立着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

“师父!”左小仙低声而泣。

来人正是聂渊!

一身黑子的江算泉脸上一抹阴厉笑意稍纵而逝,聂渊很直接,拔刀,对着蒙德幸汗便是凌空劈下一刀,血红的刀芒尤其璀璨夺目。

蒙德幸汗急忙跳躲,猩红的刀气落下,地板皲裂,残石激飞,聂渊自鹰背跃下,见着左小仙右臂不在,衣袖空荡荡的,不由得怒火中烧,目光瞬间犀利而寒冷,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聂渊,你忘记你什么身份了?”蒙德幸汗捏了一把汗,心想今日真是晦运缠身,北疆王的假身份败露,与北鱼冰宫联姻以谋《北冥神箓玄功》上篇便无可能了。

聂渊冷冷说道:“念在你我现在共事于黜唐,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立马消失,一个时辰后被我追上,我绝不留情。”

“你……”蒙德幸汗脸色铁青,却也自知并非是其敌手,眼下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转身,拔足狂奔。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众人眼前蓦然闪耀红光,而后听得“噗”的一声,但见蒙德幸汗被上阳剑笔直地穿心而过,如若无骨般倒下,瞬间没了生气。

众人惊魂未定,姜云恪砰的一声栽倒在地,左小仙惊呼,急忙去扶。

李涵渊与那名无名高手过招数百,本是不分高低,但聂渊的到来将无名高手分了心神,李涵渊看准时机,一招“死水微澜”将其溃败,垂死于地。

见王府内尸体横陈,雪天傲内心五味陈杂,与妻子相视一笑,重掌大权的他,威严发言,震定人心,吩咐吓人清理院子,而后请聂渊、江算源等人移步至渊华殿,差人奉上茶水,主客分坐下来。

雪天傲重坐于昔日象征着北疆至高权位的太师椅上,目光从下方众人身上扫过,姜云恪仍未醒来,感慨道:“今日若非诸位,想来我雪某人尚在那暗无天日的暗室中,雪某人以茶代酒,由衷谢过诸位!”

一杯茶一饮而尽,目光在江算泉身上停留了片刻,忍住怒意,继续道:“江兄弟,姜少侠于雪某有救命之恩,不知雪某能否向江兄弟讨个人情?”

江算泉起身作揖道:“不瞒王爷,江某确实不知道‘御心’的解除方法,此丹炼制术法天下仅家师一人知晓。”

左小仙拧着眉头,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小师弟种下御心丹?小师弟与你素不相识,与你悬壶岛更没什么仇怨吧!”

江算源笑道:“姜少侠确实与本岛没什么仇怨,不过近年江湖中,能像姜少侠这般声名扬远的侠客却是引起了师父的注意。家师自知能以请得少侠到岛上一见,故而出此一计。当然了,还有一点请左姑娘放心,姜少侠若能屈尊移步本岛,本岛定以尊客之礼相待,别无用意。”

这时,聂渊忽然插道:“别无用意?贵岛行事,向来杀一救一,再说了,一生不出北疆的徐悬壶对一个初涉江湖的小子感兴趣,虽不明其意,却让人不作他想。当年,我命悬一线,蒙他救了一命,重修武功,但……”

说到这里,冷傲铁血的聂渊忽然低垂了眼眸,止住了后语,似有苦衷难以言表。

提及当年往事,江算泉忽然目色一冷,厉声喝道:“聂渊!要不是你的出现,师妹又怎会丧命于韩揆之手?”

聂渊冷冷说道:“徐许姑娘之死,终究归于尊师,何以强引于我?我知你对她情根深种,可你能杀得了韩揆为她报仇吗?”

江算泉闻言,不禁一怔,的确,当年的他,初登悬壶岛,医术尚且一般,武功在医术稍有精进后方才修习,于北疆一带皆是无名小辈,遑论去寻成名已久的武功高强的韩揆报仇。

江算泉、聂渊两人思绪已飘远至二十几年前。

江算泉两兄弟十七岁时得徐悬壶看重,带去岛上,一修武功,一习医术,恰时岛上仅师父及独女徐许两人,他初见徐许时便被其吸引,徐悬壶本人脾性古怪,教人难以捉摸其性,往往让江算泉独自钻研,从不加指点,反而是江算源武功天赋颇高,常受师命出岛,所杀或伤之人皆被带上岛来,便由弟弟在他们身上探穴寻位,以之为医学实验品,后来在钻研医术时,徐许见她不通之处,偶尔指点一二。

徐许自幼与父亲生活,医药术理亦受其影响,说不上精湛,却也非一般医生能比。见江算泉医术日渐精进,无可教处,不免心生无趣,便出岛寻摘草药,于一片雪山中,兀见一人半埋雪中,她刨却周遭积雪,见那人浑身是伤,探其脉搏,尚有气息,只是一身内力消殆尽无,若不理会,那人决计活不过三日,于是将其带回岛上,求父医治。

然而徐悬壶一眼便识出那垂死之人便是聂渊,而后瞧也不瞧上一眼,冷冷说道:“此人与李翀逍并称‘大唐双绝’,杀人如麻,仇家甚多,医治他恐非好事,许儿,你最好让其自生自灭的好。”

本意打算将聂渊丢弃出岛,转念一想,反正聂渊重伤难治,与其让他自生自灭莫不如让小徒儿江算泉死马当活马医。

江算泉自认医术已得师父一半真传,定能将聂渊治愈如初,半年一过,却只能让聂渊醒转,恢复意识,然肺腑等重要器官仍重疾难除,仍有殆命之虞。

期间,徐许从未离岛,终日与江算泉潜心医治聂渊,待他醒后,江算泉再无法子,终于忍不住去问师父,道:“师父,那聂渊五脏六腑明明是可以治愈的,却百药难痊,这是何故?”

徐悬壶道:“若是一般的伤疾,以你目前的医术自是能让他恢复,可是他中的乃是‘化元符’,此天下间,除却苗族中个别人能解以外,恐怕仅有两人能化解。故而你亦不必自贱生愧。”

江算泉得观岛上所有医书典籍,却从未看到过何谓“化元符”,接着便向师父问起,徐悬壶道:

“‘化元符’是记载于十二惊溟之一的《百蛊御虫书》上的一门蛊术,此蛊不但能化去一人的内力,亦能慢慢腐蚀中蛊者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慢则三五十年,快则七年八载。”

江算泉点头,心想此门蛊术当今世上竟仅两人能解,当真奇绝,又问:“那师父,是哪两个人能解这门蛊术?”

徐悬壶目光瞥向东南方向,悠悠一叹,道:“一人是我,另一人便是我的师父,你的师祖。”

江算泉瞪大了双眼,满目敬崇,在他眼里,师父的医术已前无古人,师祖的医术那该如何惊世骇俗,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师父传授能解“化元符”的医术,但却不敢正面开口,想来师父也不会答应的,只好回到住处,钻研聂渊肺腑及经络。

可钻研时日甚久,仍无所获,反而却让聂渊陷入绝境,命在旦夕,而江算泉知聂渊身上再无可钻研之处,禀明师父待他定夺聂渊如何处置,徐悬壶冷冷丢下一句话:“寻片荒地丢了便是。”

江算泉依言而行,将濒死的聂渊带上一座雪山,置于一洞中留下一句“是死是活看你命硬不硬,老天收不收了”便离去,却未察觉徐许一路跟踪,待他离去后,徐许入洞,见奄奄一息的聂渊,似丧家病犬,心生恻隐。

正值妙龄的徐许,很少出岛,不过却总能听到外界江湖的事迹,其时聂渊、李翀逍、临渊四客等人物正名震大唐,终日居岛不出的少女,得见传言沸沸的大人物,心中自是难抑别样心绪。

但若这等人物,就此泯然江湖不免让人唏嘘感慨,父亲虽医术无双,但她却没承传一半,当即迷惘如何寻个法子救一救聂渊。

徐许自行离去,半天后复返,为寒洞中增添了些许食物与水,最终回到岛上去,江氏两兄弟见她玉容负愁,没来由一阵怅然,江算泉夜里来到她房门外,轻叩房门,问道:“师妹,为兄叫你这一两日,愁容满面,可是遇着什么烦心事?”

徐许开门,自见了聂渊,对江氏兄弟的确忽略了不少,但心底却很直白,对兄弟二人素无男女情愫,便不再心怀愧疚,又思忖着,在江算泉身上旁敲侧击,或许能知医救聂渊之法。

念及于此,徐许脸上更加悲愁,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心头迷障不知何故,也寻不出法子排遣,若爹爹允许岛上饮酒那也还好,或许能借酒暂时消愁,可惜……”

徐许言尽于此,又重叹一声,欲转身闭门,江算泉对她心有情意,此刻见她玉容生愁,神色黯然,不禁一阵“我见犹怜”,听闻她想饮酒,当即留下一句“师妹等着”,后转身离去,半个时辰再次叩响房门,手里也多了两坛酒,徐许也不作问他何处得来,开门让其进房。

得进闺房,江算泉不免一阵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不过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同床共枕大谋,故而先行倒酒举杯,自饮三杯。

待三杯过后,徐许陪其碰了一杯,而后两人便开始推杯换盏,不过徐许却总只抿一口,两壶酒喝下来,几乎尽进江算泉之腹,醉意深浓,伏桌欲眠。

徐许见他已醉话不清,当即便直言想问聂渊伤势,江算泉虽处醉态,言语不清,却也道出聂渊乃是中了一种“化元符”的东西,这世上唯有苗族中人,以及师父师祖方能解救。

徐许心知师父决计不会救治聂渊,而“师祖”更不知其人,看来只有苗族人能救了。

但苗族人多聚居于西南边陲地区,不知要跋山涉岭多少路程,甚至到不了苗族人聚居地,聂渊已生命殆尽。

苦思三日,聂渊醒转,徐许忽生一计,与其有意无意闲聊,本想从聂渊口中如何中“化元符”,怎奈涉足江湖已久的聂渊,对于眼前陌生少女的话中意岂会不知,搪塞言语,顺口而来,叫少女无从奈何。

“你是谁?”相处几日下来,聂渊忽然问道。徐许直言相告姓名,以及此处何地,道:“这里是悬壶岛,你身中‘化元符’,命将不久矣。”

聂渊冷冷道:“死有何惧。我只恨师门大仇不得报。”

运转内劲,惊知内劲大不如从前,消逝趋势如流,不久后便消散一空,俨然若废人,兼之伤势严重,估摸也没多久时间可活,不禁一阵悲愤。

徐许道:“听师兄说,化元符是一种蛊术,是什么人在你身上种下的?”

聂渊目若寒霜,瞥了一眼徐许。

徐许清澈明朗的双眸不转直视聂渊,又道:“解蛊亦得溯本追源,知晓你身上的化元符蛊从何而来,或许我有法子替你解除。”

聂渊撑起身子,看向洞外,不禁感到风寒冻骨,换做以前,任寒风凛冽,自不必在意,而此刻内劲渐渐消散,身子骨不免难忍起来。

“将死之人,何谈报仇?”狂傲不羁的聂渊,此刻也不得自艾感慨,而后细想,倘若少女真有法子,哪怕她有甚条件,只要得报大仇,亦不是不可答应她。当即转身,道:“在我身上种下此蛊者,乃移天神宫两大真神之一的步沧澜。”

徐许迈步走出寒洞,又转过身来,道:“这里的食物,够你吃上半月,倘若我能回到洞中来,那便是有法子了,倘若半月我尚未回来,可能……”

可能什么,她也不说,眼底流转一抹黯然,而后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外。

聂渊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到底有何法子,也没去追问,只在洞中苦捱,身子渐渐不支,半月十几天很快就过去,他不见少女回来,又等上三天,终不见少女身影,便不再苦等,仗着七尺长的血寂刀出得寒洞来。

四下冰峰连绵,何处有路?

聂渊受不住这北地苦寒烈风,转身回洞,心念此刻,终于是要死到临头了吧,值万念俱灰等死来临之际,忽闻得洞外寒风呼啸,异于平常,当下紧贴洞壁。

但见洞外一人迎风而立,其人瘦骨嶙峋,但一身精气神,盛旺十足,双鬓斑白,青布长衫飘飘荡荡,立在洞口处,不见他嘴唇动,却能发出声音来。

那人道:“聂大侠,尝到死亡的滋味如何?”

其时聂渊也不过而立出头,江湖中人人称为“魔头”,那人却称他大侠,不免觉得是在嘲讽自己,他以血寂撑着走出寒洞,苦捱着寒风,问道:“你是谁?”

那人也不故作玄虚装神秘,道:“江湖中人称老朽‘魈鬼圣医’,徐悬壶是也。”

聂渊一惊,听闻此人医术绝伦,堪称世之无双,且武功精湛,问道:“前辈此来,是笑讽聂某还是?”

徐悬壶道:“救你一命。”

聂渊道:“聂某与前辈素未谋面,况且天下人,视聂某为异端魔头,无不想手刃。”

徐悬壶笑道:“老朽救人,向来有一条规矩,救一人杀一人。救了你,当然要杀一人,不过这人你得替老朽去杀。”

聂渊问道:“杀谁?”

徐悬壶淡淡说道:“你师兄,上阳剑痴楼筠尧。”

聂渊眸子一寒,杀意陡然暴涌。

徐悬壶神色自若道:“此刻的你,自保能力都欠缺,何以杀我?”

然后他转身,不等聂渊有何话语,飘然而去,话音也远远传来:“若你考虑好了,上得悬壶岛来,老朽不但能化去你身上的化元符,且能助你武功更上一层楼。”

聂渊沉吟思量,而后出了寒洞,忍着寒风刺骨的苦楚,寻了一条路一直走,心想着只要到有人烟的地方,便可问去悬壶岛的路线。

然而悬壶岛独立偏远,与陆地相隔,四野皆是瀚海冰川,罕无人迹,若非熟人引路,难以寻到。

聂渊辗转冰山间,莫说是见到人,甚至是山鸟野禽亦不见其踪。饥寒交迫的境况下,坚持了一天,倒在一座低矮的雪山下,夜幕降临不久,隐约听见附近有动静,他振作精神,借着朦胧的视线,一道人影手持火把亦步亦趋走近。

“聂大侠,你真叫我好找。”

人影走近,聂渊凝眸望去,却是那半月前见过一面的女子,尚未知她姓名,便问道:“姑娘你是谁?”

徐许见聂渊冷得发抖,将火把插入地面,并未急着回答,而是在附近拾捡一些干柴来生起篝火。

“我叫徐许,悬壶岛岛主徐悬壶便是我爹。”徐许直言。聂渊解了寒冻之苦,但腹中馋虫仍在作祟,时而发出咕咕之声,徐许自怀中取出一个膜饼递给他,“我爹答应治你了,不过他的条件,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他为何要杀我师兄?”聂渊意欲登岛,并非答应徐悬壶,而是问清理由。

徐许姿容清丽,不过脸色稍微惨白,嘴唇也是既干涩又惨白,似生了一场重病,她摇摇头说是不知。

聂渊再问道:“那你又是因何要救我?”

徐许盯着篝火,忽然抬起头直视聂渊,笑道:“因为不想你死,就这么简单。”

她说完,自觉脸上滚热一片,复又低下头来。

那时聂渊并不知晓,徐许得知是步沧澜在他身上种下化元符后,便悄然离开悬壶岛,欲找移天神宫步沧澜,故意使自己中化元符,以期父亲医治,从而获知解除化元符的方法。

可是她并不知道,移天神宫远在千里,也幸好刚一离开悬壶岛,正巧与江氏兄弟两碰见,二人问起缘由,她吱吱噎噎却说不明白,兄弟二人便将其叫回,徐许与他二人大打出手,最终还是被带回悬壶岛上。

徐悬壶责问下,徐许不得不实话实说。

徐悬壶冷着脸,道:“那聂渊杀人如麻,死了倒是人间一件大好事,值得你为他跋涉千里,甚至不惜自己中化元符?”

“爹,那聂渊与我们无冤无仇,许儿恳求您救他一命。”

“给我一个救他的理由。”

“女儿爱上他了。”

“什么!你不过与他萍水一面,竟说爱上他了,算源算泉兄弟俩与你朝夕相处两年,也不曾有一人让你动心?”

不止徐悬壶大吃一惊,就是江氏兄弟都愣了一愣,尤其是江算泉,心里更恨不得当时聂渊一命呜呼,当即就要出岛解决了聂渊。

徐许见状,不顾一切阻拦他,甚至以命相挟,拿着匕首横在脖子上,毅然哽咽道:“若爹爹不肯救聂渊,女儿即刻死在你面前。”

徐悬壶骤然大怒,左手一摄,将女儿手中匕首夺去,右手扬起一巴掌,狠狠打在徐许脸上,徐许悲痛欲绝,被关押在一间石室中,以防她自残,徐悬壶命江氏兄弟轮流看守着。

然而此举,只能防着徐许自残,却不能阻止她绝食,连着七天时间不吃不喝,徐许昏厥过去,徐悬壶终究忍不下去心,答应救聂渊一命。

不过徐许并不知道,父亲救聂渊的条件是聂渊去杀自己的同门师兄。

“天下人俱想我死,却奈何不了我,没想到如今终于有一个人希望我活下去,却要死了……”聂渊心底自讽,望着篝火一阵发呆。

徐许见他不吃膜饼,愁上眉头,问道:“你在想什么?”

聂渊收回心绪,吃了一口饼,笑道:“我在想,如果我死在北境的消息传回中原江湖中去,我那些仇家是该欢喜还是悲愤。”

徐许手里拿着一根干柴,在地上胡乱画写着什么,道:“都说大唐的江湖,没了你与剑仙李翀逍,就不算完整的江湖,自然你就更不能轻易死了。只是我爹救人的规矩,向来如此,救一人就要杀一人,而且还要你们同门师兄弟自相残杀。”

聂渊浓眉微微一横,回想生死门,似乎与悬壶岛没什么仇怨,那徐悬壶却要他们同门相残,又是为何?

自师门被魔门三宗覆灭后,师兄生死尚未可知。

纵然师兄尚在人世,哪怕他聂渊再如何杀人如麻,再如何跋扈张狂,再如何不顾受世人唾骂,师兄与他所走“死路”背道而驰,他聂渊亦不会走上同门相残的地步。

他只在意,那徐悬壶何以要杀师兄。

夜幕下的两人,之后再无一句话,徐许也并没有离开。

至于后来,徐悬壶何以要救聂渊一命,让他重修武功,聂渊一再回忆,竟是痛苦十分,面容憔悴。

此时的北疆王府中,不少人看到聂渊如此表情,皆是不解,或许只有江氏兄弟知晓一二,但两人都没有多说一句。

聂渊收回情绪,站起身来,就要带着左小仙以及尚未醒转的姜云恪告辞离去,道:“王爷素来与黜唐不和,在下留在此地,亦不合时宜,不如便就此告辞。相信今夜的王府,没有留下聂渊的底气了吧。”

北疆王府的确元气大伤,雪天傲亦才恢复自由之身,听到聂渊要走,也没有要挽留的趋势,而他旁边的王妃——宇文若开口道:“聂大侠且慢!”

聂渊冷冷道:“王妃还有何事?”

雪天傲、雪凝缘左右搀扶着她,亦不明白她此举何为,那聂渊可是杀伐决断之辈,他们可是亲眼见到那一对师徒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脸色苍白的宇文若挤出笑容,望了一眼李涵渊、姜云恪,苦涩道:“他们两个都是姐姐的亲骨肉,至今我们方才见面,聂大侠能否看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份上,让两个侄子陪陪我?”

雪天傲父女俩恍然,而聂渊瞥了一眼姜氏兄弟,反问道:“王府中,可有谁能保证云恪的人身安全?”

这时,一身黑衣的江算源也起身,走在聂渊面前,道:“难道聂兄就不管姜少侠身上的‘御心丹’了?”

聂渊将血寂长刀横在胸前,道:“聂某虽受恩于悬壶岛,在天下人口中,并非是把有恩必报挂在嘴边,反而是恩将仇报更多。若我亲近之人有所闪失,就算是悬壶岛,我聂渊亦要登岛试一试如今的刀法是否今非昔比。”

见两人剑拔弩张,宇文若柔声道:“宇文若没资格让两位侄儿留下,那就请两位大侠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让我带着他们去见认一下亲外公吧?”

江算源顿时不再作声,而聂渊却转过身来,目光冷至极点,问道:“灭天门门主宇文苏,是你什么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聂渊与三大魔宗的灭天门,仇怨极深,可谓是不死不休的地步,而灭天门门主正巧是复姓宇文,单名苏字。

魔门三宗皆是二十余年前在江湖中新起的门派,对于三宗掌门人,只有部分人知晓他们以前的身份是朝廷命官。

李涵渊也心弦紧绷着,当初在大拙山上,魔门三宗让他传武恩师丧命,自己吃尽苦头受尽折磨,险些武功尽失,若非得狄懿从中相助,如今的他,早已是魔门三宗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发过誓,终有一天,要与魔门三宗讨个公道,为师报仇。

宇文若说是自己的姨娘,如果她与宇文苏有所关系,那么他将如何对待魔门三宗之一的灭天门?

雪凝缘与他目光相接,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嫣然一笑,心头却也不住在想,倘若娘亲真与宇文苏有关系,到那时候,两人的关系会不会因此改变。

宇文若道:“宇文苏,是我同宗同源的堂兄。”

聂渊冷静得异常,道:“那么,你也应该清楚我与宇文苏之间的仇怨吧?”

宇文若淡淡说道:“聂大侠且听我说一件事。”

聂渊道:“速说。我的血寂可没听故事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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