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什么抓住了他。
“我背你走。”
是楚河的声音。
“你赶紧走吧，前面那段两个人过不去。”张琦说。
当时其实他只是想把老高先放下，自己坐下休息一会儿，可一坐下就起不来了，身体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有时候人的身体就是这么操蛋的一个东西，你想要做什么却偏偏有心无力。
他尝试了很多次，最后还是没能再站起来。时间和力气是有限的，你把它分配给了一些人，就该知道最后没有机会留给自己。
但楚河没有松手。
“我来想办法。”张琦听到楚河说。
“行了快走吧，再婆婆妈妈就没时间了，那个小姑娘还在外面等着你吧？”张琦说，“你们两个还挺有夫妻相的。愿意陪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姑娘，这辈子可千万不能辜负人家。”
他有点恍惚，发现自己这时候好像也有点多话，像是舍不得。
其实舍不得的东西真的有很多，他不敢去想。
“那你呢？”楚河问，“你老婆孩子呢？你孩子的巧克力放在你衣服口袋里，他找谁要去？”
张琦沉默了。
楚河不再说话，余光扫过坐在一边的老高的遗体，心中叹息一声。
……保佑我们吧。
他将老高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直接就把张琦半拖半抱地拉了起来，想要用外套将他绑在自己背后。
“没用的。”张琦说，“我试过，这样反而会让手脚被限制，连你都爬不上去。”
楚河思考片刻，承认张琦说的是真话。
张队并不是司柠那样身娇体柔的小姑娘，而是真正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六的北方汉子。
换成平时背就背了，现在还真没那么简单。
“所以你先……”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楚河打断。
“想都别想，跟我走。”
他果断动手，直接就把张琦给拉扯到了火堆之前。
他刚刚几乎是从火堆上跳下来的，还没有从这一面往上爬过，真正上手了才发现张琦刚刚为什么上不去：
这一面无比陡峭，刺出火堆的有数根钢筋和许多锋利的预制板。
这些东西不但可能刺伤、刮伤人，还在火焰的燃烧中升温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最理想的逃脱方式，当然是一跃而起直接蹿到火堆顶上。
可楚河又不是超级玛利奥，那个水管工随便一下都能跳到三倍于自己身高的高度，完全不考虑物理定律。他看了好几眼，才最终确定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上冲。
记忆掠过心头。类似的攀登与翻越训练，万卓带他做过好几次。
楚河这辈子穿过来，当时还是第一次受那么大的苦，咬着牙想这活他是非干不可吗？而且这他娘的不是他们公按干警的活吗？军训都没这么累吧？
人这一辈子赚了大钱难道不就是为了不吃苦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是谁他在哪，他为啥在这里！
这一刻却真的十分感谢当初的万卓和自己。
有些力量必须要自己拥有。
否则，到了那一刻，你会发现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可真是太多了。
楚河一脚踩在一根伸出来的钢筋上，总感觉他的鞋底正在熔化。
这玩意烫到已经能给阿星表演一个串烧猪蛋了，要是那家伙现在就在身边，一定在鬼哭狼嚎：“汉界，我还生得出儿子吗，啊？我感觉我都能请你们吃虎皮蛋了！”
楚河简短地笑了笑，努力向自己的斜上方移去。
面具无法隔绝那么多的热量，透明的可视材料后面，眼睛因为传递来的高热而干得生疼。
他下意识地眨动眼睛，感觉睫毛都在因为受热而干枯。
其实他们很长时间没喝水了，流出来的汗也极速蒸发，就像被困在无法离开的桑拿房，连思维都因为热量积聚而慢起来，总感觉再这么呆下去，连脑子都要被烤熟了一般。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张琦突然问。
楚河一怔，他根本没注意，张琦一说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鸣笛声，从他进入火场开始一直陪伴着他的鸣笛声。
它没有消失，而是变得越来越急促，像是催命的鼓点，像是地府传来的鬼哭。
苏耿星仍然在守望，而他也在用这种方式提示着楚河——
要出事了。
楚河脑海中嗡的一声响。
他这两回进来也大概看过，这里面能烧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最有可能是火势根本已经开始蔓延，让旁边存放硝酸铵的仓库也开始告急，那样的话……
阿星，还有司柠，她……
他咬住舌尖，难受的感觉被暂且压下，神智再次回笼。他顾不得那条安全的迂回路线了，直接就向上爬去。
滚烫的钢筋灼烧手心，被他强行忽略。
燃烧的木刺从眼前划过，几乎戳破他的面具，只是这回他连眼睛也不眨。
这坡的最后甚至是个反斜面，他的身体后仰和地面形成了个夹角。
这种情况下能稳住身体的只有紧紧插进火堆的手指，没有任何东西能帮他固定身体，楚河剧烈地喘着气，感觉有两个指甲似乎用不上了。
但现在不是在乎那点疼痛的时候。
手臂用力撑起身体，他艰难地跃过反斜面，落在燃烧的火堆顶部。
没有时间休息，他立刻回过身来。
“张队，接下来听我指挥。”楚河说，“时间不够了，我们得赶快。”
张琦点点头，听着楚河道：“往前走一步，手向右上方斜四十五度角有一根钢筋。”
“上拉让肩部与钢筋持平，左手上伸头顶高度往左半臂左右有另一根钢筋。”
楚河趴在火堆的顶部向下注视着张琦，这是他试验过的路线。
因为反斜面的存在，他无法直接将张琦拉上去，只能指示路线，爬还是得张琦自己来。
但这样的专项训练他们在部队里应该做过无数次。
有些时候你的背后只能交给同伴，这种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理解并且立刻照做，张琦肯定没问题。现在只是体力上跟不跟得上的事情。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楚河意识到张琦停在了原地。
“动起来，快点啊！”楚河焦急地喊道，“左手再往上伸一点，你没摸到！”
可不管他怎么加大声音，张琦都是一动不动。
楚河几乎想从火堆里将他直接拉上来，干嘛还不动，自己不是说过要没有时间了——
这时他的呼吸突然乱了一拍。
他意识到张琦为什么不动了，那并非是出于对谁的不信任。
高温下人体会脱水，脱水会带来昏厥。
他看似还在半山腰，实际上已经失去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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