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米露安顿好一切，便匆匆往万寿山五庄观方向去，虽然没有具体方位，《西游记》里也没有描述详细地址，但哪吒指点过过，言那万寿山乃是仙山，接近昆仑，仙气最胜的那一座山便是了。
山海食肆在长安也算小有名气，许多妖精都认得她，她出城门之时，盘在城门楼上昏昏欲睡的老龙还抬了抬眼，似乎有些意外这只小凤凰如何向西去：
“你这小娃娃，怎的身边也没个大人？如今这长安要乱上一阵了，无事莫瞎跑。”
城门上的老龙乃是龙魂，人间皇庭存续了多久，它就活了多久，想来少说也得有个千余岁。
或许是鲜少开口，龙魂发出的声音听上去仿佛生锈的铁条转动一般：
“帝星昏暗，却又有紫气东来，破军星与贪狼星入凡，想来这大明宫又要见血了。”
要乱了？
徐米露猛地想起来，眼下已是贞观三十三年，也就是说唐王的寿数将近，难怪老龙会有有此一说。
就是不知道这个位面的历史后续会如何发展，本应在贞观十一年死去的唐王多活了二十载，原历史上的太子李承乾也未曾谋逆，不知那武皇还能不能如愿登上帝位。
算算时间，眼下的武媚娘将将十八，正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
“多谢翁翁提醒，我晓得了。”
徐米露对着那条老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走出城门驾云而去。
不管那位女皇日后政治手段如何，她眼下要紧的是重新锻造好断裂的朱雀两仪刀。
无论是身为厨子的自觉还是作为一只被拉维尼亚心心念念惦记的“储备粮”，徐米露深刻认识到，只要有刀在手里，她什么也不怕。
……
……
越往西走天气越冷，等到了西牛贺州的地界，从云头看下去已经能瞧见好些被大雪覆盖的山头，白雪皑皑，一片白茫茫大地上偶尔能瞧见露出地面的黢黑山头岩石。
山峦曲折，起伏的山脉宛若一条条狰狞可怖的巨龙，静静蛰伏在银装素裹的山林中。
寒风刺骨，手持宝瓶的女仙身影在云间若隐若现，几名身姿窈窕的女仙迎风而上，手里捧着一团一团雪片，素手翻飞之间，千万点银粉般的雪片自瓶口纷纷扬扬飞向人间，这大地、雪山、森林一时间便恍若银子打造的一般。
——昆仑附近已经陆陆续续下过几场雪，要不是徐米露自身极热，想来这会儿耳朵都要冻掉了不可。
徐米露盘腿坐在云上，跟那领头的撒雪仙子正好擦肩而过，那仙子像是认得她，眼里露出些许惊愕神色。
等宝瓶中的雪片全部飞出，对方才施施然做法收了宝瓶，肩头云霞流动，那口琉璃瓶在她掌心“汩汩”转个不停。
那为首的仙娥身穿雪青色宫装，腰间系着一条素色缎带，头上挽了个灵蛇髻，身上罩着一层淡金色的彩色云霞，行走间裙角上有冰雪之意翻飞，眉心一点红豆大小的花钿，是正经的仙娥打扮。
最吸引人的是，她整个人仿佛是冰雪铸就，一呼一吸间都有阵阵霜气弥漫。
这仙子飞身落在云头，对着徐米露道：“仙友留步！徐仙友可还记得我？”
“仙子们方才是在降雪？当真是辛苦。”
徐米露站起身还了一礼，含笑道：“原是菇射仙子。”
那灵蛇髻仙娥淡淡一笑，原本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消失不见：“前些时日一别，却不想今日能在这里撞上仙友，当真是缘分。”
这仙娥，这宝瓶，徐米露一点都不陌生。
对方手里的琉璃瓶，正是昔日蛊雕作乱，从瑶池董双成手里盗走的那一只专门用来司雪的宝瓶，而姑射仙子是司雪之神，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
这时天上那些撒雪的女仙也都各司其职做完了该做的事，纷纷落下来与姑射站在一处，满眼好奇地瞧着徐米露：
“哎呀！是十一娘说的那位徐娘子呢！”
“生的倒是貌美，瞧着是个钟灵毓秀的人物，娘娘见了定然爱极。”
“前些日子便是她将琉璃宝瓶归还？”
“听说她极擅庖厨之艺，便是二郎真君都曾夸赞过她做的菜哩！”
“我也听闻了，我听十一娘说过她办了个‘桃花宴’，就连素来不与人亲近的哪吒三太子也去了，想来定然好玩的紧。”
十几个貌美女仙站在一处轻言慢语，轻快的像是一群黄莺婉转，加上女仙们生的各有千秋，娇俏可人的、沉静如兰的、弱柳扶风的、放眼瞧过去一片花团锦簇，简直叫人移不开眼。
“是了，想来定然是缘分了。”
徐米露微微颔首，也不说其他，只瞧着云头下的大雪笑道：
“从前只觉得雪景美丽，如今才知道原是姐姐们一双巧手辛苦。”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一群女仙们“哄”得一下笑开了，莺莺燕燕们七嘴八舌调笑道：
“哎呀，徐仙子当真是嘴甜，怕不是饮了蜂蜜！”
“姑射姐姐，快快拿了你的宝瓶将这油嘴滑舌的小娘子带回昆仑去！”
“原先还当十一娘诓骗我们，现如今才晓得，这徐娘子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哩！”
提起姑射，这里头其实还有一道官司——昔日董双成看管琉璃宝瓶不利，受西王母惩罚入了轮回，姑射与其交好，故而连带着对把这件事捅出去的徐米露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如今看着，对方言语间却像是忘记了这一遭似的。
“方才见徐仙子在这山上转了许久？可是在寻人？”
姑射笑过之后，脸上又恢复成原本冷冰冰的神态——她本就是西王母以冰雪捏造，天性使然是个冷心的性子。
徐米露心道五庄观离昆仑不远，凡人可能没听说过这地方，但瑶池女仙一定知道，故而她便顺着杆子往上爬道：
“实不相瞒，我听闻此处有座万寿山，山里有座五庄观，观里有个真仙，这才想着拜见一番，不知姑射姐姐可否给指条明路？”
“五庄观？”
姑射点点头，随手指向云头下连绵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道：
“那便是万寿山，五庄观乃是与世同君清修之地，若是寻常人登门拜访，那守门的童子定然不会放人进去。
这几日那道童都在山间放牛，你若是想进五庄观，便在山上等上一等。”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了抬眸，指点道：
“那放牛的童子是与世同君最宠爱的童子，如今将将三千三百六十岁，正是贪嘴的年纪，最喜欢人间吃食，你若是给他些好处，说不得他便能替你引荐一番。”
三千三百六十岁的孩子？
那诸位究竟多大年纪了？
徐米露看一眼围在周围叽叽喳喳的美貌女仙，还是把这问题咽进了肚子。
就算对方是仙女，直接问人家年纪也怪唐突的。
……
……
得了姑射指点，徐米露就跳下云头，在万寿山山脚底下蹲人——结果这一蹲就是三天。
“噼啪、噼啪噼啪……”
新挖的雪洞里，徐米露熟门熟路地往火堆里扔了一根干柴。
她这次出门把火精跟两豆灯都留给了沉香防身，虽然不怕冷，但徐米露还是应景地点起了篝火。
徐米露的心态还没彻底从凡人转变到妖怪，待在这片寂静到能听见雪落声音的地方，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需要火焰取暖。
这几天山上一直在下雪，雪大的时候成片成片的雪花从天上往下落，浩浩荡荡壮观的像是天河坠落落，银河倾斜，眼里除了满目的苍白，就是星星点点的墨色，她仿佛闯进了一幅水墨山水图。
洞外大雪纷飞，雪窝里温暖如春，徐米露捡了根树枝，在炭火堆里翻了翻，扒拉出几个外皮焦黑的烤红薯。
火力太旺，地瓜表皮连着红薯肉都烤出一层焦糊的壳，捏上去硬邦邦的，撕开以后才能瞧见内里金黄绵软的蜜肉。
剥掉硬邦邦的碳化外壳，里头就是烤出糖分的果肉，高温之下，红薯内里绵绵软软，几乎呈现出一种蜜糖般的质地，吸一口满口都是甜味，还带着炭火炙烤的独特香气。
——这时候的烤红薯才是最好吃的，就是不能多吃，不然屁多。
接连啃完三个红薯，徐米露又在袖子里摸了摸，抓出来一大把带壳的生板栗，变手为爪，用爪子在一个一个板栗上开出小口，再丢在燃烧尽的灰里慢慢烤。
不多时，火堆里便传出阵阵烤坚果的香气来。
自从认识了一帮山野精怪，徐米露总是不缺干果吃的，什么山栗子、山榛子、山核桃、野白果，胡四郎往山海食肆送都是用“车”做单位计算的。
狐狸一家除了崽子多，那就是山货多了，临近年关，胡老丈的宅子里更是囤了不少粮食，想来还是受天性驱使。
去年她去胡老丈家做客，刚好撞见有只黄鼠狼精偷了野猪精贮藏的过冬粮食，满满当当一山洞的栗子榛果，都叫它叼了去，气得野猪精的相好黑熊精站在山前跟黄鼠狼对骂了一宿。
——别人是骂人不带脏字，妖精们是除了脏字就没骂过别的，什么“入你娘”、“为尔父”、“汝母我养”之类的那都算是文明的。
徐米露剥开一颗生板栗，塞进嘴里嚼了嚼。
嗯，生板栗也好吃，甜滋滋的。
……
……
姑射没骗她，五庄观就在这座山上。
漫天暴雪，那山顶之上，有一座宁静雅致，气势长虹的大型建筑群，遥遥望去，能瞧见观内一应亭台楼阁，水榭飞屋。
又见其中碧色成片，绿意盎然，自是花红柳绿，恍若自成一片小天地，观门并不似寻常道观般清幽雅静，反而像个披金挂银的金楼，金屋玉楼在一片绿意中遥相呼应，背景映衬着一片深白雪景，看久了总叫人觉得恍惚。
徐米露每每想靠近，那山门便离她又远一些，有时候看着很近，但等她驾云追过去，那道观又不见了踪影。
有时候它的影子在天上，映着朦胧的雪，有时候它的影子又在水里，雪落下去就碎开，只留下一片涟漪，怎么也捉不住。
这仿佛是一座长了腿会跑的道观。
——敢给自己起道号作“与世同君”的人物果然牛逼。
徐米露一边给大佬鼓掌一边在山脚下挖了一座雪窝，打算待在里头来个守株待兔。
没错，蹲的就是那号称是最受镇元大仙宠爱的放牛道童！
……
……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势渐渐小了下来，眼见着云头放晴，露出半分日头，淅淅沥沥的雪片子也放慢了速度，一点一点地落下来。
“哞——”
林间，生着鹿角的四不像低低叫了一声，慢悠悠嚼一口落了雪的松树枝，神态格外悠闲。
“啊呀呀！啊呀呀！啊呀呀！”
林间忽然响起阵阵高呼，吓得那头四不像拔腿便跑，惊慌失措中，有树上的积雪坠落，雪团“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藏在枯叶从里的小兽惊醒，骤然向四处奔逃。
雪地里，一片足有小牛犊大小的雪包莫名鼓起，下头像是藏了什么，慌不择路地冲着山脚逃窜，有身穿道袍的童子紧随其后，掠过雪地竟不曾留下半片脚印：
“你这孽畜！莫跑！就是取几片麟甲，如何就同要了你命一般！快停下！！”
那雪包跑得更快了。
眼看道童越追越近，那“雪包”慌不择路下，竟然一个猛子扎下去，正正巧撞塌了徐米露挖好的雪窝！
那道童也就是慢了一步，而后瞧着雪洞里冒出来的黑烟，脸色都变了：
“不好！竟有人！孽畜！休得伤人！”
下一秒，坍塌的雪窝里有一道身影横空跃起，一个鲤鱼打挺便反手抱住那“雪窝”之下的生物，竟硬生生把那小牛犊子大小的家伙从雪地里“拔”了出来！
好大力气！！
竟然生生扯住疾行的鯥兽！
道童惊诧不已，眼见那徒手降服这异兽的竟是个女子，身上还穿着佛不佛，道不道的袍子，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位……仙友，好大的力气！这鯥原是我家主人药园里逃出来的，此孽畜速度奇快，又会腾云钻地，实在是难抓。
我炼丹正缺这一位鯥鳞，多亏你拦下，若是缺了这一味药，我那一炉子祛毒丸怕是要毁了！多谢多谢！”
说着他便走到那像是被打晕了的鯥兽跟前，高声斥责道：
“你这不通人性的畜生，俺好心好意带你出来放风，你却一眨眼却不见了踪影，园中珍奇药草你放着不吃，却偏偏爱这外头的松针，当真是不识货！”
——这拦下异兽的自然就是徐米露了。
她抖了抖，甩掉头上的雪，听到这才有功夫去看那头异兽。
那是一头像牛一样的大鱼，上半身是牛，下半身却是一长截蛇尾，两只前蹄肋骨下头，又长了一对羽毛翅膀，浑身上下生着片片青色的鱼鳞，每一片都有成人巴掌大小，此时正在雪光下泛着阵阵青光。
那异兽甩了甩头，牛鼻子不断耸动，像是闻到了什么，恍若江鱼入水，猛地扎进雪地，再爬出来，嘴里正含着一块烧焦的红薯皮大嚼特嚼：
“留牛！留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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