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竹，再添盏茶来？”
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
习惯成自然，已经回到云梁好几日了，还是会叫错名字。
茂竹，此刻的茂竹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徽京。
“殿下，奴才是平安，还是您给奴才取的名字。夜已深了，再喝茶该睡不安寝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叫“平安”的小内侍低头恭敬地说道。
“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梁昱”，不，是真正的梁暮走到大大的窗边，仰头望月。他们处在同一轮明月下，不知道徽京的那些人正在做些什么。
梁暮想起他刚回到云梁的那一日，才只离开这里一年，一切都还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可看着没有什么变化的宫殿楼宇，他的心里只升起了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
母后抱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儿地垂泪。父皇看着东方久久不语。他是回来了，可阿昱还留在那里。
父皇已下定了决心，要立他为西越太子，同时授予他监国之权。
梁暮知道，父皇是要将整个西越慢慢地交给他了。
再等几日，他就是这个国家的储君了，他就可以带着他的臣民走向他已在心里设想了很久很久的那条路。
同一轮明月下，徽京城里的昭平王府内，也有人在惦记着梁暮。
“宴怀，你说殿下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云梁了吧。没有我跟在身边侍候，也不知道殿下习不习惯。我可是打小就跟着殿下的。我命好，遇到殿下这么好的主子，呜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殿下。”
茂竹泪眼婆娑的样子看得宴怀心中很不是滋味儿，他是从战场上拼杀下来的，一向自诩“男儿有泪不轻弹”。纵然此刻他也想像茂竹似的痛哭一场，但还是尽力将眼中的那股子泪意压下。
宴怀拍了拍茂竹的肩膀，“哭个什么劲儿，殿下已经回到了云梁，这是高兴事儿，有什么好哭的。咱们就在这里高高兴兴地等着殿下，你还不清楚殿下的性子吗？他说什么也不会不管咱们的”。
“我就是清楚啊，所以才难受，我巴不得殿下别管咱们，我盼着殿下过得松快些。明日我就到小佛堂烧香拜佛去，祈祷各路神仙菩萨保佑殿下。”
宴怀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也希望梁暮可以真的自私些，别把他们这些人当回事。
“三哥若是听到茂竹的话，心里该难受了。茂竹，你们对三哥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梁暮”本想来告诉茂竹和宴怀一个好消息，没想到碰上了他们二人“真情流露”。
“王爷，您过来了。我和茂竹真是该打，越来越不谨慎了，都不知道您来了。”
宴怀有些懊悔，他和茂竹一时激动，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无妨，这是在咱们自己府邸，一时不在意也无事。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不久之后，立三哥为太子的消息就会传出来。只不过，还是要顶着昭义王的名头。”
“立……太子？消息可当真。”宴怀和茂竹激动不已。
“千真万确，那个位置本来就是三哥的，咱们只需要安心等候这个好消息即可。”
茂竹和宴怀重重地点头，殿下已经返回云梁了，那么谁也不能阻止殿下实现他的抱负。他们能做的就是在徽京等着，等到尘埃落定的一天。
……
西越立太子的消息不久就昭告了天下。
昭义王梁昱被立为太子。
得知消息的时候，清沐正坐在如一亭中。
她望着城中昭平王府的方向，师兄，此刻在做什么。师兄会甘心吗？昱兄，成了太子，西越的太子。师兄，要永远留在这里吗？
“王妃，您还好吗？”
“轻云，你和流风忙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今日明明是有阳光的，但清沐只从心里觉得寒凉。只要一想起师兄，她就不忍心。
又起风了，凛冽的寒风吹拂起她的衣襟，未挽起的长发也随着风“飞舞”。
楚玄到如一亭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伤感气息的清沐。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抽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清沐身边，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
“清沐，清沐，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顺着清沐看着的方向，楚玄立刻明白了缘由，西越立太子的事清沐已经知道了。
“清沐，有些事早就该明白的。从云起来徽京的那一天起，西越的太子之位就离他越来越远了。西越的太子人选，只要稍一想，就知道会是梁昱。”
楚玄并不想跟清沐过多地讨论有关梁暮的事，他觉得尴尬，也有些不自在，但他最担心清沐心中会不痛快。
“阿玄，师兄是个有抱负的人，西越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可是他的理想，他的一切关于西越的想法，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呵，陛下这下该满意了吧，西越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昭平王梁暮，往后就只是徽京城里一个没什么分量的质子了。哈，真是老谋深算啊，算计得妙啊。”
说着，说着，清沐就笑了起来，可是眼泪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她此刻心里最恼怒的就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连为师兄豁出去一次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兄在这里越陷越深。
楚玄最见不得清沐这个样子，搂着清沐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清沐，不要这个样子，不要哭。你想做什么，你想要如何，都告诉我，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听到楚玄的话，清沐突然转过身来，透过婆娑泪眼，只见楚玄面上的焦急之色。
突然之间，她觉得心中的那股子郁气好像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于是她不管不顾地嚷了出来：“我还能想做什么，我想让师兄离开徽京，我想让师兄回云梁。我也想离开徽京，我想回云山。这些可以吗？”
“清沐，我，我……”
楚玄“我”了许久，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他只能用力地抱紧清沐，生怕她会推开他。
“阿玄，我想去昭平王府，我想去看看师兄。”
“好，我送你去。”
“我想一个人去，我想回清晖院住几天。”
楚玄看着清沐，那个“好”字，终究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
清沐一个人回了昭平王府，谁也不让跟，楚玄只能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后，见她进了昭平王府的大门，他的一颗心才算定了下来。
他理解清沐此时情绪的爆发，有些事情已经压在她心里很久了，终于在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发泄了出来。
“王爷，王妃已经进了昭平王府，咱们回去吗？”丹青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妃闹脾气了，这次还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这不都一个人回娘家去了。丹青不由地担心起楚玄来，没有王妃在府里，王爷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丹青，召几个无字部的兄弟过来，盯紧昭平王府。王妃有任何情况，立刻来报给本王。记住，绝对不能被发现，小心行事。”
“是，王爷，属下立刻去办。”
丹青说完，立刻就从眼前消失了。
龙鹰看着仍望着昭平王府大门的楚玄，只觉得心累，“主子，咱们回去吧，王妃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两日就好了。王妃与昭平王兄妹情深，此时她心中不痛快，也很正常”。
一边说着，龙鹰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他觉得，王妃也很不容易，一边是西越不是亲兄却胜似亲兄的师兄，一边是与她息息相关的东楚的一切，换了谁处在这个位置上，都会难做的。
“龙鹰，不用劝了，我知道她心里苦。没事，我等着她。在这附近找个宅子，我离她近些。”
这是要亲自守着昭平王府了。
龙鹰清楚楚玄的脾气，也不再劝他了。
……
昭平王府内，“梁暮”和苏文滢看到清沐一个人回来。茂竹尤不相信似的又往清沐身后看了又看，没有任何人，确实是宁王妃一个人回来的。
清沐的一双眼睛还有些红，面色看着也很疲惫。
见到这样的清沐，一时间，“梁暮”等人都担心得不行。
“清沐，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宁王呢？怎么没个人跟着你，轻云和流风哪里去了？”
苏文滢拉过清沐的手，一边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一边焦急地问清沐到底怎么回事。
“师兄，文滢姐姐，我不想让他们跟着我，所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我要回清晖院住几天。”
“你跟阿玄闹别扭了吗？他欺负你了？还是做了什么事，告诉师兄，师兄为你出气。”
私心里，“梁暮”并不相信楚玄会欺负清沐，但只看清沐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护短”了。
清沐又浅浅笑了，“没有，他不舍得欺负我。但我就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东楚的人，师兄，我有些累了，我回清晖院睡一觉”。
不等“梁暮”和苏文滢有什么反应，清沐径自往清晖院去了。
“夫君，西越的消息清沐应该知道了，所以心里不痛快，让她去好好睡一觉吧。等她心情好些了，你再好好劝劝她。派个人去宁王府知会一声吧，清沐在我们这里，让宁王放心。”
“我猜楚玄眼下就在附近，他放不下清沐的。不过，于情于理，还是让人去说一声吧。”
回了清晖院，清沐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后，看到眼前的一切，一瞬间有些恍惚，不是听涛苑。是了，她回了清晖院，这是她在昭平王府里的清晖院。
整个清晖院静悄悄的，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清沐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出了房门，就看到“梁暮”在桂树下的石椅上安坐，一看就知道，是在等着她醒来。
“师兄。”清沐忍不住眼圈一红。
“丫头，你是知道了西越立太子的事吗？”
清沐点点头。
“梁暮”忽的笑了一下，“若是阿昱知道你这个反应，该伤心了，他可是真把你当妹妹的。清沐，阿昱会是个很好的储君，以后西越在他的带领下会越来越好。知道这个消息，师兄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梁暮”的眼神一派平静和坦然，清沐看得出来，师兄说得是真的。
“师兄，我对昱兄没有意见，昱兄很好。我只是心疼师兄，师兄也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可却被困在这里。”
“所以你就不想看见阿玄，不想看见有关东楚的一切，甚至心里连自己都怨上了，是吗？清沐，师兄怎么跟你说的，大可不必，不许再钻牛角尖了。你这样子，师兄看着心里都难受，你想想阿玄，他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儿。”
“梁暮”心道，三哥在离开徽京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清沐。这个妹妹三哥没有白疼。只是，这样自苦，实在没有必要。
“师兄，我只是一时情绪上来，有些激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阿玄，不会跟我计较的。”
这个自信清沐还是有的。
“既然知道阿玄在意你，就不要为难他了。这会儿好些了吗？若是想回去，我送你回去。”
“好些了，但我还不想回去，我想在清晖院住两天。”
“好，那我派人知会阿玄一声，你已经没事了，免得他担心。”
“梁暮”派出去送消息的人是茂竹。
茂竹一出了昭平王府的大门，并不急着往宁王府去，而是站在大门口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似的。
这一切，都被楚玄看在眼里，“龙鹰，去将茂竹带过来”。
“见过宁王，我们殿下果然没猜错，宁王就在附近。殿下让茂竹给您说一声，宁王妃回了清晖院后，好好地睡了一觉，醒来后心情已好多了，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现在已经没事了。殿下让您不用惦记，宁王妃在昭平王府一切安好，宁王放心。”
“她说了什么时候回去没有？”
“宁王妃想在清晖院住两天，想来是有些想念闺中的日子了，宁王不用惦记。过两日，就回去了。我们殿下让宁王您照顾好自己，免得过两天宁王妃见了您再心疼。”
说着，茂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么肉麻的话，总算交代清楚了。
“好，多谢云起兄了。还要麻烦茂竹你们好好照顾清沐，过两天本王就来接她。”
“您客气了，咱们昭平王府就是王妃的娘家，阖府上下都会好好照顾王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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