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王府的楚玄和清沐一夜未睡。
他们又上了如一亭，看着夜色中慢慢走向寂静与安然的徽京城。
“阿玄，我有时候总忍不住担心，大位更迭会伴随着血雨腥风，这次还好，就这么平平顺顺地过来了。明日，大哥就是东楚的帝王了，你的父皇也算是升级了，太上皇，这可是东楚立国来的头一遭啊，也是要载入史册的吧。”
清沐一边说，一边笑。
景庆帝最好面子，之前的登闻鼓，如今的太上皇，每一个都够青史留名了，这可是大大地满足了景庆帝的“虚荣心”啊。
楚玄的心情也颇轻松，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觉得再也没有什么烦恼压在心头了。
他和大哥，真正地熬出头了。
“算算日子，离西越太子大婚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再过几日，咱们就离开徽京，这一次慢慢往西走，一路走、一路看。路过西境的时候，摩天崖是一定要去的，还要再去云山看看师父。等他的大婚过后，咱们往西走，去看看南沧江的源头，如何？”
楚玄安排得头头是道，听得清沐眉开眼笑。
她和阿玄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了，终于可以尽情地去拥抱他们的新生活了。
“阿玄，三字部的人你都安排好了吗？”
楚玄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很早之前就着手安排了。想做一番事业的，有的去了军营，有的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想好好做个富贵闲人的，也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银子。想自由自在的，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玄，轻云说她想跟着我，我答应了。轻云孑然一身，我知道她心中还放不下师兄，这个世上，除了和我，她还能跟谁说一说师兄。丹青呢，他有没有什么想法，龙鹰是要回北堂世家的吧。”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丹青陪在我身边，我也很习惯了。之前问过他，丹青也要跟着我，赶都赶不走。轻云既想跟着你就跟着吧。”
他们二人下如一台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从今日起，整个东楚会焕然一新。
“清沐，在府中等我，我去找大哥了，我要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
传位诏书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徽京，并以最快的速度向全天下蔓延开来。
所有的人都知道，从今日起，坐在东楚地位上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景庆帝了，而是贤王楚承。
澹台博远、李中等人乐见其成，自然不会有异议。楚行的人，在此之前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了。整个朝堂竟是前所未有的和乐，每个人还都有些兴致勃勃。
虽然新帝是个有手段的，但文武百官们也算知道些他的脾性，一般情况下，真的既温和又令人舒畅，侍候这样的帝王要比伺候景庆帝舒服多了。
在文武百官的翘首以盼中，楚承和楚玄姗姗来迟。
楚承王袍金冠，玉带缠腰，楚玄就是一身玄色常服，信步游庭般跟着贤王上殿。
众人在心中忍不住猜想，贤王还是一副亲王的打扮，是了，一定是还要他们狠狠请求一番，才愿登上帝位的。
各位大人在心中想通了这一点后，彼此心照不宣，一会儿一定要卖力表演。
可这宁王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乾元殿啊，文武百官上朝议事的地方，怎么穿得如此随意。
若是再往日，就该有人弹劾楚玄不讲究仪表了，可今时今日，谁不知道，新帝最在乎的就是宁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谁敢说宁王一个不是。
今日的宁王与以往也格外不同，往日里的宁王看着很没有精神，有些病气浮在面上。
可今日的宁王简直是“焕然一新”，双目有神，面色红润，走起路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哪里看得出一丝身体不适的样子，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楚承和楚玄慢慢地走过大殿，一一路过每一个朝臣的身侧。
楚玄在他的位置上停了下来，所有人都猜想，再往前走两步，楚承也该停下来了，那就到他们上场表演的时候了。
可楚承没有停下来，就这么随意地走过了他的位置，又继续往前。
而后，一步一步地跨上了台阶，走到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上。
他只低头凝视了那个位置一眼，直接就坐了下去。
真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满朝文武不由地有些愣了，这直接就上去了，他们还用不用再搞哭泣恳求那一套啊。是直接拜见新帝，还是先听新帝指示？
关键时候，还是澹台博远、季章识时务。
他们十分爽快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见了，立刻跟上，只有楚玄静静地站在那里。
这还是楚承交代他的，不许跪，永远也不许跪。
“众爱卿平身。来人，宣旨。”
楚承身后拿着圣旨的小光子站了出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全自然要好好侍候景庆帝，小光子救是可用之人。
新帝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加封宁王，楚玄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用去封地，不用上朝，什么也不用做，想如何全看他的心意。
还有一个也不用去封地的亲王就是齐王楚行。楚行对景庆帝下药的事情没有人为他隐瞒。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齐王狗急跳墙，竟对景庆帝下手。可新帝不是个狠心之人，只是幽禁楚行于齐王府。齐王府一众人等也一同幽禁。
景庆帝从今日起正式成了太上皇，杜皇后自然荣升为杜太后了，一众妃嫔也跟着变作太妃了。
几道旨意，将提到的每一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殿中的大人们看着高高安坐的楚承。东楚的天，真的变了。
散朝后，文武百官都退下去了。
乾元殿上只剩下了楚承和楚玄。
“阿玄，上来。”
楚承冲楚玄招手，这个位置，不是他自己的，是阿玄和他共有的。若是楚玄想要，他毫不犹豫地就给他。
楚玄听话地走上前去，走到楚承身侧站定。
他看向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得分外孤寂，很想见他的清沐。
“大哥，这个位置不好，我不想在这里了，清沐还在府里等我。过两日，我们想出去走走看看。放心，我们每年都会回来的。大哥，你好好看着东楚，阿玄就去逍遥自在了。”
楚承拍了拍楚玄的肩膀，“阿玄，大哥最高兴的不是成了这东楚之主，而是阿玄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了，还找到了深爱的女子。有大哥在，阿玄不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做了，有大哥在，阿玄可以无事一身轻了。大哥就在徽京等你和清沐，徽京也是你们的家”。
……
在楚玄和清沐要离开徽京的前一夜，宁王府竟迎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客人。
和婉公主深夜来访，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安静地坐在十安堂中，和婉公主抓着椅子扶手的右手青筋暴起，左手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衣襟，任谁看了，都知道一向淡定的和婉公主此刻心中极不平静。
她深夜来访，确实不便，可再不来，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了。
和婉公主闭了闭眼，谁能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呢。她早就知道四皇兄他们明日离京，她挣扎了许久，要不要来见一面，挣扎到了最后，还是来看一眼吧。
至少，能让自己少一些遗憾。
楚玄和清沐闹得有些晚，还没有躺下，丹青来报，和婉公主到访。
深夜前来，难道是有什么事吗？和婉公主能有什么事。
二人又匆匆地穿衣起身。
到了十安堂，心事重重的和婉公主让清沐和楚玄忍不住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
如今杜皇后成了太后，和婉公主也成了长公主，在宫中，可没人不捧着她，怎么会这幅样子。
“四皇兄、四皇嫂，和婉打扰了，还请见谅。四皇兄，让丹青他们先下去吧。”
楚玄摆摆手，丹青等人顺势出了十安堂。
和婉公主又看向清沐，只是一身简单的衣袍，乌黑如瀑的秀发随意地披散着，面上一丝妆容都没有，可整个人俏生生的，实在好看、动人极了。
四皇兄还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一点要放开的意思都没有。
不知怎的，以往见到这幅情景总会忍不住酸涩的自己，今日竟没有了这丝情绪，反而有了一丝的释然。
四皇兄该是很快活的吧，日日都能见到心爱的人。
他是幸福的，这个认知让和婉公主的心变得很柔软。
“和婉，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可有要事？”楚玄淡淡地问道。
和婉公主眼中变幻的神色他自然察觉到了，不止他察觉到了，清沐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和婉公主让清沐的心忍不住往下沉，楚玄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和婉公主缓缓笑了，“四皇兄，和婉没事，只是想来跟你和四皇嫂说说话。和婉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今夜就想和你们好好说说。我知道明日你们就要离开徽京了，今夜，你们就容许我任性一回吧”。
不等楚玄和清沐反应，和婉公主继续旁若无人地开口，那个架势好像也不在乎楚玄和清沐会想什么，他们只安静地听就好了。
“惠婉跟着赵无羁去了西境。我母后很看不上这种行径，可我却觉得沈贵妃让惠婉走做得对。什么身份、地位、排场，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哪有心中畅快来得重要呢。惠婉不再执着于昭平王，她以后会和赵无羁在西境好好活着，这可比在徽京当公主快乐多了。”
“在我母后的眼里，沈贵妃就是个蠢货，可这个蠢货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母亲，惠婉比我幸运。不能说母后不疼我，可在她的眼里，身份、地位这些都很重要，明明最重要的应该是人啊，不是吗。”
“四皇兄，小时候我差点掉进湖里，是你救了我。我吓得大哭，你还给我变了个戏法，我才不哭了。四皇兄，那一日你笑的很好看。四皇兄，原来的你没有这么冷淡的，后来你越来越冷，直到四皇嫂出现，我才觉得当年的你又回来了。”
“四皇兄，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若是你一直那么清冷就好了，没有人会走进你的心里，我大逆不道，我离经叛乱，我罪不可恕，可我就是忘不掉你的笑容。你心里没有任何人，那我就这样看着你，也很好，可四皇嫂出现了。”
和婉公主一直低着头诉说，她不敢看楚玄，也无法面对清沐。自然看不到在她提到清沐时，楚玄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可清沐听到和婉公主如此说，震撼之余，心中却忍不住有淡淡的伤感。
她不怀疑和婉公主说的话，有些深情一旦外露，无须怀疑。只是，喜欢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该是怎样的可悲与痛苦呢。
“很多时候，我很妒忌她，可又忍不住看她，看她清丽的面庞、看她明媚的笑容，还有她在你身边时不经意流露出的风情。我一个女子都觉得她太美了，你那么喜欢她再正常不过了。”
“今夜我看到你们相携而来，我的心里竟涌起了一丝欢喜。我知道四皇兄这么多年颇为不易，有四皇嫂在，你一定是很快乐的，那我就满足了。大皇兄说，四皇兄喜欢到处走走看看，以后不会长留在徽京了，和婉祝四皇兄和四皇嫂一直都这么美好，一直都幸福下去。”
终于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和婉公主已是泪流面面，她的一腔心事四皇兄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算错付。她没有什么遗憾了，以后，她就在徽京为他祝福吧。
和婉公主起身，径直往外走去。
“公主。”
听到清沐的声音，和婉公主转过身来，尽量平静地笑道：“四皇嫂，和婉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之前和婉纵然心中不快，可也从来没有想过与四皇嫂为难。”
这倒是事实，清沐知道，和婉公主跟她还算相处得不错。
“公主，惊世骇俗是有的，但没有大逆不道，也没有离经叛乱，更不是罪不可恕。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公主，我代阿玄谢谢你。你的好意我们心领，我们认这一份祝福。”
和婉公主没想到清沐会如此说，她的眼泪又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今夜她要出来，母后自然不允许，万般无奈之下，母后才知悉了她的心意。母后的震惊，还有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都在和婉公主的脑海中历历在目。
可四皇嫂说她没有错，她没有罪不可恕。天知道，她也承受了太多良心上的煎熬。
楚玄本不想说什么，可见清沐如此坦荡，又见和婉成了泪人，他轻轻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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