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缓缓覆盖连绵的山峦。
格斯的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与尘土，他侧身拨开挡路的低矮灌木，身后跟着一串疲惫不堪的身影，老弱妇孺相互搀扶，衣衫褴褛得几乎遮不住身体，脸上满是惊惶与憔悴，唯有一双双眼睛里，还残留着对生存的微弱渴望。
营地的篝火已经燃起，火光在帐篷间流动，映出格里菲斯挺拔的身影。
他正站在主营帐外，目光落在渐行渐近的队伍上，看到那些形容枯槁的平民时，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待格斯将人带到面前，他才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沉稳：
“把食物分下去，让他们先填填肚子。”
鹰之团的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从辎重车上搬下压缩的面包、风干的肉干和皮囊里的清水，一一分发给平民。
饥肠辘辘的人们接过食物，起初还带着几分拘谨，直到第一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咬下面包，其他人便再也忍不住，纷纷大口吞咽起来。
老人牙齿脱落，便将面饼泡在清水里软化后慢慢咀嚼，妇人则先把大部分食物塞进孩子嘴里，自己只啃着一小块干硬的肉干。
篝火跳动的光芒映在他们脸上，能看到食物带来的生机正一点点驱散绝望。
等众人吃得差不多，格里菲斯才缓步上前，目光落在人群中一位看起来最为年长的老者身上。
老者头发花白如霜，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手里还拄着一根用硬木削成的拐杖，杖头已经被摩挲得光滑发亮。
“你们从哪里来？”
老者放下手中的水囊，喉咙动了动，嘶哑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们是罗纳领各村镇的平民，原本就平平淡淡地活着。”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直到尤达的军队打过来，他们就像一群没有人性的野兽，烧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粮食，见人就杀……”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接过话头，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此刻正隐隐渗血：
“领地里的青壮年想反抗，可我们只有锄头和柴刀，根本挡不住他们的刀剑。没办法，我们只能往山里逃，在山坳里搭了些棚屋，勉强凑成一个聚落，才算捡回一条命。”
“今天是去山外接另一批从南边逃过来的乡亲，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尤达的巡逻队，一下子就被他们抓住了，若不是这位大人……”
他看向格斯，眼中满是感激，话未说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
格里菲斯静静听着，等众人情绪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
“你们受苦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悲悯。
“我是受米特兰拉班将军的命令而来，此行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罗纳领的平民不受战火侵扰。”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米特兰的大军已经在边境集结，用不了多久就会挥师南下，收复这片土地。到那时，你们就能下山回到自己的家园，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
这番话如同甘霖，滋润了在场每个人干涸的心田。
长久以来的恐惧、无助与绝望，在这一刻被希望的光芒驱散。
老者激动得嘴唇哆嗦着，对着格里菲斯深深鞠了一躬：
“多谢大人！多谢米特兰王国！我们总算有盼头了！”
其他平民也纷纷效仿，有的甚至跪坐在地上，对着格里菲斯叩谢，营地中响起一片压抑许久的啜泣声，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
格里菲斯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扫过眼前的人群，语气诚恳地说道：
“实不相瞒，我麾下的鹰之团此次深入山区，也需要一处稳固的落脚点。山区地形复杂，我们对这里并不熟悉，不知诸位是否知晓，哪里有适合驻扎的地方？”
平民们闻言，纷纷低头思索起来，山间多是密林与陡坡，想要找一处既能安营扎寨，又能防御外敌的地方并不容易。
沉默持续了片刻，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
“大人，我想起一处地方！”
他往前站了两步，语速急切地说道：
“在这山区深处，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城堡。那是很久以前当地贵族修建的，说是用来防备山匪的。尤达人打过来的消息传到这里时，那位贵族吓得连夜带着家眷和财物逃走了，那城堡就一直空着。而且那里位置偏僻，山路难走，这么久以来也没人敢去那里。”
格里菲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
一座现成的城堡，即便年代久远，也总比在荒野上白手起家要好得多。
他沉吟片刻，颔首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去看看。”
夜色渐浓，山风呼啸着穿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格里菲斯率领鹰之团与获救的平民们，跟着三位熟悉山路的平民，避开了可能有尤达军队巡逻的主干道，钻进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林间漆黑一片，唯有每人手中的火把跳跃着微弱的光芒，将周围的树木映照成一个个扭曲的黑影，张牙舞爪，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地图在火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晕，上面标注的山川河流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合，与此同时本地人因为常年在山中狩猎、采药，对每一条小径、每一处险滩都了如指掌。众
人踩着厚厚的落叶，沿着隐蔽的兽道前行，脚下的路时而平缓，时而陡峭，尖锐的树枝时不时刮过盔甲，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知走了多久，火把的光芒中终于出现了一条相对规整的山间小路。
沿着这条小路继续前行，又跋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前方的密林突然豁然开朗。
一片依山而建的简陋聚落出现在眼前，几十间用木头和茅草搭成的棚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周围围着一圈低矮的木栅栏。
聚落附近的制高点上，矗立着一座简陋的木头了望塔。
塔上的民兵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中握着一根削尖的长矛。
当看到格里菲斯一行人举着火把走来时，他顿时脸色一变，握紧了长矛，先是仔细打量了片刻，见对方人数不少且都身着盔甲、背着武器，立刻转身从了望塔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地朝着聚落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
“有外人来了！好多带武器的外人！”
不一会儿，聚落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群手持各种“武器”的人涌了出来。
他们中有的人握着锈迹斑斑的刀剑，有的人扛着削尖的木棍，还有的人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等农具，一个个神色戒备，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不安。
被格斯救下的那些平民见状，立刻快步上前，对着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大汉高声解释：
“是自己人！这是从米特兰王国的大人，是来保护我们的！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尤达的军队，多亏了这位大人和他的部下出手相救，不然我们早就没命了！”
络腮胡大汉皱着眉头，目光在格里菲斯和他身后的鹰之团成员身上来回扫视。
他身材高大魁梧，手臂上肌肉虬结，脸上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转头看向那些获救的平民，确认他们神色真切，没有被胁迫的迹象，又看到其中有几位是自己认识的同乡，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多谢大人救下他们。”
他沉吟片刻，语气依旧带着几分谨慎。
“既然是被派来打尤达人的，那便请进吧。山里条件简陋，只能委屈大人和诸位了。”
说着，他侧身让开道路，身后的人群也纷纷散开，露出了通往聚落内部的道路。
格里菲斯点头示意，带着众人走进了聚落。
棚屋之间的空地上，几个孩子好奇地探出头，怯生生地看着这些穿着盔甲、背着武器的陌生人，又迅速缩回到母亲身后，妇女们则端来了陶碗装的清水和一些粗糙的面饼，虽然简单，却充满了诚意。
众人在聚落里休息了一晚上，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雾气还笼罩着山林，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格里菲斯便带着捷渡、哥尔卡斯等几位队长，跟着一位本地向导，就朝着山区深处出发了。
山路比前一晚更加陡峭，雾气缭绕中，只能看清前方几步远的路，脚下湿滑的石子让人不得不格外小心。
向导在前面带路，脚步稳健，时不时提醒众人哪里有暗坑，哪里需要抓着藤蔓攀爬。
众人沿着狭窄的山道向上攀登，耳边只有鸟鸣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走了多久，雾气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照亮了前方的山峦之巅。一座破败的城堡轮廓赫然映入眼帘。
它孤零零地矗立在悬崖边上，四周是陡峭的岩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通往城堡大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显然是当年精心选址修建的。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城堡的破败景象也愈发清晰。
城墙是用青灰色的巨石砌成的，历经岁月侵蚀和战火洗礼，墙体上布满了裂痕，靠近山脚的位置，有一截城墙已经彻底坍塌，断壁残垣之间长满了杂草，一些藤蔓顺着石缝攀爬而上，将城墙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向导指着那截坍塌的城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逃上山的时候，手里没什么建筑材料，只能拆了一截城墙，用那些石头搭建棚屋和栅栏，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格里菲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却紧紧锁住了这座城堡。
虽然破败，但它的规模并不算小，大致能容纳数百人，足够鹰之团的所有成员驻扎。
而且地势高耸，视野开阔，站在城堡顶端，能将周围数十里的景象尽收眼底，确实是一处绝佳的防御据点。
哥尔卡斯率先走上前，双手抓住城堡那扇沉重的木门，用力一推。
“吱呀——”
一声刺耳的声响过后，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和杂草气息的气流扑面而来，引得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碎石瓦砾随处可见，几只受惊的野兔从杂草丛中窜出，飞快地钻进了城墙的破洞的里，消失不见。
走进城堡内部，景象更是破败不堪，曾经的大厅如今堆满了枯枝败叶和废弃的杂物，墙壁上的壁画早已褪色、剥落，露出了里面的砖石；走廊两侧的房间大多没有了门，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罐和锈蚀的铁器。
最里面的会议厅里，几根粗壮的房梁上挂满了厚厚的蜘蛛网，如同白色的帘幕，灰尘覆盖了桌椅，轻轻一碰便会扬起一片灰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墙角处还有几只老鼠飞快地跑过，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
哥尔卡斯皱着眉头，用脚踢开地上的一块碎石，脸上满是嫌弃：
“这条件，还不如睡大街呢。”
捷渡也忍不住皱了皱眉，环顾四周说道：
“城墙坍塌、房屋破损，连像样的水源都没看到，想要住人，必须进行大规模的修缮，这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然而，与众人的嫌弃不同，格里菲斯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城堡的每一个角落，从坍塌的城墙到布满蛛网的房梁，从杂草丛生的院子到阴暗潮湿的房间，眼中没有丝毫不满，反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错，这里很好。”
他开口说道，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最起码我们不用白手起家，有了一个现成的根基。只要稍加修缮，这里就能成为我们稳固的据点。”
捷渡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可是格里菲斯，修缮的难度不小，而且我们现在物资匮乏，很多材料都需要从山下运上来。”
格里菲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那本书的封面是用坚硬的牛皮制成的，已经有些陈旧，边缘磨损严重，上面则写着《从零开始的森林行省》几个大字。
“这是什么？”
捷渡好奇地凑了过去，目光落在书页上，其他几位队长也纷纷围了过来。
格里菲斯轻轻摩挲着封面:
“这是一名最早跟随赫尔德兰国王约翰的老官员所写的回忆录。”
他顿了顿，缓缓翻开书页，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工整清晰。
“当年约翰国王还只是米特兰王国的森林总督时，奉命收复森林领。
他当时只带着几百号人，一无所有，面临着野兽侵袭、粮食短缺、疾病蔓延等无数困难。”
“这本书里，详细记录了他当时是如何选址、如何规划、如何组织人手开垦荒地、修建城池、挖掘水源、发展生产的。”格
里菲斯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甚至包括如何应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如何团结当地民众、如何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最大化利用资源等问题，都有详细的记载和独到的见解。”
他合上书，目光再次投向众人，眼神坚定而充满信心：
“我们现在的处境，和当年约翰建设森林行省时何其相似？都是身处荒芜之地，白手起家，还要面对外部的威胁。这本书里的经验和方法，能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甚至可以直接借鉴。”
哥尔卡斯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这本书能有这么大用处？”
话虽如此，他脸上的嫌弃却少了几分。
“当然。”
格里菲斯微微一笑，将书收好。
“修缮城堡、清理场地、寻找水源、开垦荒地……接下来的困难，我早有应对。只要我们按照书中的方法，一步一步来，各司其职、齐心协力，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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