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营的时候林昊只带了十来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变成了五千多人，人数都快赶上唐军了。
这还只是一天的功夫，只有附近的部落能赶过来，不用想都能知道，远处肯定还有其他部落拼命往这边赶呢，要是多等几天，凑到上万人马也不稀奇。
林昊勒马立于营前，身后烟尘滚滚，五千余名装束杂乱、旗帜各异的杂胡骑兵缓缓停驻，人马喧嚣之声几乎淹没了戈壁的风啸。
他们目光复杂地看向眼前那面威严的“唐”字大旗，还有旗下那位年轻的西域大都督身上。
新兵路梓铭看着这凭空多出的、近乎与唐军本阵等量的庞大队伍，依旧感到难以置信。
北庭大都护杨袭古手抚胡须，目光扫过人群，对林昊沉声道：
“大都督，周遭数百里内能闻讯赶来的部落，大抵于此了！”
“但观其阵势，披甲持锐者可战之兵，恐不足千数，余者多为凑数之辈！”他此言既是陈述事实，也是提醒林昊，不要被他们的数量所迷惑。
林昊微微颔首，目光并未在那五千杂胡身上过多停留，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小事。
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些杂胡的成色，不过能收入麾下当作炮灰，减少大唐军民的损失，还是很不错的。
想到未来立足西域的事情，林昊点了点头，随后话锋一转道：
“大都护，如今咱们兵力不足，这些人既然愿意为我大唐效死，若是此战获胜之后，任由他们返回部落就太可惜了。”
“你的意思是？”屯田、打造兵器乃至领兵打仗的本事，杨袭古都见过了，不过要当好大都护，光靠这些可不行，所以杨袭古不介意多和林昊交流交流。
他转而面向杨袭古，面色肃然的说道：“某欲于此重建瀚海军！”
瀚海军原是北庭都护府的主力，驻扎庭州，有一万两千人，其中骑兵四千二百人；
原来的瀚海军在安史之乱后，大部分被撤回大唐，剩下的连年损耗，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就靠这些人？”杨袭古有所迟疑，大唐不是没有招收番军的历史，在某些地方还会出现番军数量多于唐军的情况。
但是杨袭古却不怎么看得上这些杂胡的战斗力，尤其是安史之乱后，这些回鹘吐蕃劫掠地方，心中顾虑更甚。
“并非全部收纳！”说着林昊看向这次带来的七千大唐精锐，自信的说道：
“我们可以从军中挑选咱们的人，充当火长、队正、旅帅、校尉。”
“从这些胡骑中挑选武艺精湛、忠于我大唐的精锐，让这些人充当士卒！”
唐代一军一万两千余人，军下设营，营下为团，每团200人(有时以300人为团)，团设校尉；每团辖2旅，每旅100人，旅设旅帅，每旅辖2队，队50人，队设二队正，每队分为5火，火10人，火置火长。
这些老兵从军数十年，如今恢复青春，更加的忠诚可靠，充当基层干部绰绰有余，用他们来管理这些归顺的番军再合适不过。
随后林昊继续补充道：“这些杂胡分属不同部落，彼此恩怨颇深，倒也不用担心他们联合起来造反。”
杨袭古眼中闪过思索之色，迅速领会了林昊以唐官统胡兵、分而治之的核心意图，点头道：
“以此法，可免其尾大不掉，确为老成之策！”
但他随即提出关键问题：“然则，驱策之道何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然何赏能令其持久效死，而非掠既散？”
戈壁荒漠的出产有限，这些人为了生存免不了要互相攻杀，天长日久下来彼此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要不是如今有唐军压着，他们自己就能把人脑子，打出狗脑浆子来。
“另外，肯定也不能让他们放任自流，我们还需要配合其他策略施行！”随后林昊继续解释道：
“想要加入瀚海军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这些人要三次死战不退，才有候选瀚海军的资格，其后再经历若干考验，起码要学会汉话，能听得懂军令之后才能加入瀚海军，一旦在瀚海军立下足够的功勋，就给他们大唐子民的身份，授永业田！”
在西域，都护府有资格给手下士兵授田，而永业田是可以累世继承的，有了大唐子民的身份和田地，这些人才不会背叛大唐。
如果是面对吐蕃和回鹘这样的大势力，这些策略自然没有什么吸引力，毕竟他们连大唐军民都能抓来当奴隶，就不用指望着他们稀罕大唐子民的身份。
但对于这些生活在西域贫瘠之地的杂胡小部落，这样的策略就有足够的吸引力。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你却要奋斗努力一辈子才能获得，就是这种情况。
对同一种东西，每个人获得的难度是不同的，大唐子民身份和永业田，对这些杂胡的吸引力就足够了。
当然，大唐足够强的时候，对他们才有吸引力，之前没有带着大唐援军回西域，没有打下北庭的时候，怎么没见到有人投奔安西和北庭都护府呢。
“而且收纳异族也是我大唐国策，只要他们学会了汉话、穿汉服、取汉名，为我大唐的军队效力，那他们就是唐人！”
杨袭古闻言点了点头，招收异族士兵，在大唐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异族归顺大唐后忠心耿耿，为大唐征战四方者不知凡几，故而杨袭古并没有觉得不妥。
只要忠心大唐，大唐就对这些异族一视同仁，也正是这种包容的态度才成就了大唐的荣光。
大唐的异族名将数不胜数，李光弼出身契丹，高仙芝是高丽人，哥舒翰是西突厥突骑施人，阿史那社尔是突厥王族，唐太宗死后他竟然要以身相殉，这忠心可不一般。
契苾何力以前是突厥铁勒部可汗，死后和阿史那社尔一起陪葬昭陵。
黑齿常之是百济人，纵横青藏所向披靡，数破突厥和吐蕃。
仆固怀恩是突厥铁勒部人，安史之乱全家四十多口殉难。
执失思力是dtZ执失部酋长，先后大败吐谷浑、吐蕃、薛延陀。
出自西域的龟兹王子白孝德，此外还有阿史那思摩、浑缄、李怀光、李克用等等。
吸纳外族人才为我所用，引进来的只要不是废物和心怀叵测之辈，对大唐来说绝对是有利的。
如今长安没办法给西域补充兵源，林昊虽然给士兵们娶了老婆，可等孩子长大需要时间，所以用大唐子民来激励这些异族为大唐效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获得杨袭古的支持后，林昊当即出来向这些愿意跟着大唐军队，一起打仗的杂胡宣布了这一决定。
“轰！”人群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沸油，瞬间炸开！
但这还不是结束！林昊的声音如同重锤，再次落下，将这份狂热推向极致：
“非仅如此！按其累功大小，于光复之北庭、伊、西诸州境内，授予‘永业田’！田产登记造册，受大唐律令庇护，可传予子孙，世代继承！”
大唐户籍！永业田！
这八个字，对于这些在戈壁瀚海中挣扎求存、被视为草芥的杂胡而言，不再是简单的词语，而是通往天堂的阶梯。
是能够彻底改变他们，乃至子孙后代命运的至高赏格，真正成为那片令人心驰神往的，煌煌天朝一份子的唯一途径！
此言一出，五千多杂胡顿时激动不已，康怀恩再次跪倒在林昊面前，泪流满面问道：
“大都督，我等卑贱之人，愿为您效死，成为大唐的子民！”
康怀恩等人直直看着林昊，眼神中满是期盼，别看康怀恩等人是自家部落的小酋长，实际上他们的日子可是苦逼的很，吃不饱穿不暖。
而且随便是个什么人都能欺负，和大唐子民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有了成为大唐子民的机会，你让他们干什么都行。
有了他的带头，深有同感的五千杂胡，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大声疾呼道：
“愿为大都督效死！愿为大唐效死！”
林昊抬手，微微向下一压，如同施了魔法，震耳欲聋的喧嚣声，数息之内迅速平息下去。
“非是为我林昊效死，乃是为尔等自身前程效死！为尔等子孙后代效死！大唐子民，非乞讨可得！需用忠勇去换！用战功去搏！用汗水去浇灌！”
随后林昊挥手指向伊州城方向：
“明日我们兵发伊州城，向我证明你们对大唐的忠心，然后学习汉话、换汉服、改汉名，就能够加入瀚海军，成为大唐子民。”
康怀恩等人一点儿没有感到畏惧，林昊话音刚落，他们就纷纷扑上来，匍匐在林昊脚下。
“大都督，明日攻打伊州城，让小人当先锋吧！小人就算豁出命去，也要把伊州给大都督、给大唐拿下来！”
“大都督！让我部愿为先登！”
“小人愿第一个爬城！”
“某定斩得吐蕃酋首，献于都督麾下！”
“明日我大唐会攻打伊州城，本大都督等着你们在战场上的表现！”见目的已经达到，林昊停止了鼓动，准备给他们给予好处了，于是朗声道：
“现在，都回营帐等着，本大都督给你们安排饭食！”
随后，轮台的炊事兵们，抬着一桶桶包子、馒头、肉夹馍等面食端上来。
这香味让整座营地陷入混乱，要不是林昊安排了大唐士卒维持秩序，为了争抢食物，非死上一批人不可。
路梓铭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不屑地说道：“都慢点吃，只要你们好好打仗，明天还有呢！”
“小将军，难道咱们大唐的士卒这些天吃的都是这些？”康怀恩拼命将一块鸡肉咽到喉咙里，然后问道，想想自己，前半辈子吃的都是啥啊。
有个容易让人误解的地方，比如草原上放牧牛羊，大家本能的认为，他们就有吃不完的牛羊肉，或者不缺牛羊肉吃。
但实际上，封建时期的古代，种田的吃不上粮食，捕鱼的吃不上鱼肉，织布的穿不起衣服，纺织丝绸的穿不起丝绸一个道理。
普通人生产的东西，不代表本人就能享受到，这些可都是给那些权贵享受的，怎么可能轮到生产这些物资的贱民使用。
当然，因为从事对应行业，他们确实要比别人更容易获得，但真的不多。
草原上的牧民也是如此，虽然是以畜牧业为生，但他们的饮食并非以肉食为主。
他们或许比中原地区更容易获得肉食，但也只有在招待贵客，或者重要祭祀的时候，才能吃到肉。
肉食在草原上，同样是稀缺物资，普通牧民日常饮食，多为乳制品如马奶、羊奶，以及小米粥等谷物为主。
而且即便吃肉，肉类也主要来自老弱病残的牲畜或狩猎所得。
他们不会随意屠宰健康的牲畜，因为牲畜不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重要的生产资料和交通工具。
“这算什么，只要你们成了大唐的士兵，天天吃这个都行！”路梓铭自己天天吃鸡肉都吃腻了。
不过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汗颜，往日在长安的时候，一年才能吃几回肉？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吃肉吃腻了的时候。
“只要能吃上一个月这种饭，哪怕死了也值了啊！”
这下，这些杂胡愈加坚定了为大唐效死，成为大唐子民的打算。
······
翌日，伊州城下。
没有大唐军队身先士卒，吐蕃攻打伊州城并不顺利。
回鹘大相颉于伽斯，打着让仆从军先对周边吐蕃势力动手，一面消灭吐蕃援军，一方面收拢被当成奴隶的大唐军民，向林昊换取更多的甲胄。
顺便收拢周边的杂胡部队，让他们当自己的炮灰，减少自身军队伤亡。
以此消耗守军的算盘，他挥动令旗，示意那些杂胡部队开始第一波进攻。
然而，命令刚刚下达，甚至恢复本阵的弓箭手还未就位，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昨日还需弹压，才能维持秩序的杂胡们，此刻如同集体癫狂！
他们不等攻城器械完全到位，就如同决堤的洪水，扛着简陋的梯子，朝着伊州城墙发起了亡命般的冲锋！
其势头之猛，速度之快，完全超出了颉于伽斯乃至城头吐蕃守军的预料！
“疯了！疯了！这些人都疯了！”颉于伽斯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马鞭险些掉落。
他根本不理解这些杂胡的这种做法，以前他也不是没有召集过仆从军作战，可那些人打顺风仗还行，一打起硬仗来就你推我让，谁也不肯上，怎么到了今天却成了这样？
战斗迅速进入白热化，城墙下尸骸枕藉，攻势一度受挫。
颉于伽斯出于保存实力的习惯，下意识下令鸣金，让前方部队退下来稍作休整。
但是，前方那些杀红了眼的杂胡，仿佛根本听不见退兵的信号，
或者说，他们听见了，却完全置之不理，甚至因为听到金声，反而冲得更凶、更亡命！生怕慢了一步，那通往大唐子民身份的功勋就要被别人抢走！
“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这个林昊到底给了他们什么好处收买他们？”
颉于伽斯彻底茫然了，他无法理解这种超越了对金钱、女人、甚至对死亡恐惧的狂热。
他身边的回鹘将领们也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大都督，他们还真是豁出命去了啊！”这一幕同样让路梓铭吃惊不已。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生出来就拥有的大唐子民身份，在康怀恩等人心中的分量这么重。
“这就是我大唐的荣耀！在这西域，想要成为我大唐子民的酋长、王子、叶护不知凡几！”
林昊忍不住感慨，即便到了后世，那些各国的唐人街，就是大唐的影响力的延续！
“大都督，大都督！城头的守军顶不住了，伊州城要拿下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呼喊，林昊醒过来一看，只见康怀恩已经带人爬上了伊州城头。
唐军主力与回鹘骑兵，几乎没来得及进行预想中的惨烈攻城战，便发现战斗已进入尾声，只能顺势涌入城中，清剿残敌。
林昊漫步在刚刚易主的城头，脚下是斑驳的血迹和散落的兵器。
康怀恩被搀扶着、却依旧激动地向他奔来，脸上混杂着血污与近乎癫狂的喜悦。
“大都督！大都督！伊州…伊州拿下了！小人…小人幸不辱命！”康怀恩声音颤抖，几乎要再次跪下。
林昊伸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以及周围那些同样期盼着注视着他的杂胡士兵，缓缓开口道：
“做得不错。你的功劳，本督记下了。所有奋勇先登者，皆记一功！”
没有过多的褒奖，只是一句平淡的“记下了”，却让康怀恩等人如同听到了世间最美的仙乐，激动得难以自持，仿佛所有的伤痛和牺牲都已值得。
瀚海军的第一战，以其疯狂的姿态，宣告了它的重生，也向整个西域宣告了大唐王者归来。
而大唐的归来，并非只是军事的征服，更伴随着一套足以撼动旧有秩序、吸引万千归心的全新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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