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捷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县委抠出的那三百万家底，面对这样浩大的工程，无异于杯水车薪。
但他脸上不能显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回道：
“方书记，我们林县县委反复研究、仔细测算过。我们有信心，依靠六十万群众的力量，克服困难，完成红旗渠！”
方书记轻轻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有数了，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林捷同志，光有决心，没有持续的财力，是行不通的啊。”
“不瞒你说，之前在省委讨论你们引漳入林动议的时候，西北就有一个水利工程，情况和你们类似！”
“就是因为工程量太大，地方财力最终难以为继，你们动工的时候，他们……已经停工了，终究半途而废。”
“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血淋淋的例子摆在我们面前啊！”
这个消息让林捷的心猛地一沉，他仿佛看到了红旗渠可能面临的可怕未来，但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后退，于是声音有些干涩的说道：
“……是这样。”
方书记转过身打断了林捷，说出了此行最重的一句话：
“余副书记有句话，虽然我不完全赞同他的出发点，但道理是对的。”
“他说：红旗渠一旦失败，作为它的主要决策者，将成为人民和历史的罪人。”
罪人两个字的压力何其沉重，让林捷瞬间感受到了千钧重压。
他沉默了片刻，迎向方书记的目光，带着破釜沉舟的态度说道：
“是，方书记。这句话，我记住了。功罪荣辱，我林捷一肩承担。”
他没有豪言壮语，但这句承诺，比任何口号都更有力量。
方书记看着他，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了，他的这个老部下，已经将他的政治生命乃至个人荣辱，全都押在了这条尚未通水的红旗渠上。
最后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用力拍了拍林捷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间来到五九年十二月十二日，经过严密的施工，渠首拦水坝即将完工。
一百多米的浊漳河，如今只剩下最后十几米没有合拢，而此时的浊漳河，也进入了它一年中最温顺的时期。
枯水期的水流明显减缓，水位下降，露出了两岸部分斑驳的河床，施工难度比原本五月份可肉眼可见的轻松。
在原本的时间点上，为什么拦水坝合拢那么困难，就是因为五月份的时候，已经进入春汛阶段，合拢拦水坝跟现在一比，难度当然没有可比性。
这宝贵的窗口期，正是林昊一再怂恿林捷，尽早开工的原因。
林昊凭借这超前规划，为红旗渠工程抢出了三个多月的关键时间。
此刻的渠首工地，人声鼎沸，但又秩序井然。
林昊站在岸边临时垒起的高台上，手持铁皮喇叭，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工地：
“同志们！根据前期勘测和计算，现在是合拢的最佳时机！水流缓，水势弱，正是我们锁住漳龙的时候！”
他之前让施工人员，在河水上面打上木桩，还缠上了宝贵的铁丝，此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合拢的方案早已演练多次，无须使用人海战术，更不用像原剧情中一样，跳下冰冷的浊漳河拦水。
“石水生，带人负责左岸！”
“顾大海，带人负责右岸！”
“待会儿你们负责扔石块还有沙袋！”
“运输队，保障石料、沙袋供应，优先投放铁丝石笼！”
“了望哨，紧盯水位和坝体，有情况立即按照约定鸣锣示警！”
一道道指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众人迅速来到自己岗位，准备最后的攻坚合拢拦水坝。
好在此刻的浊漳河，没有汛期的咆哮和挣扎，两岸的民工们如同熟练的工兵，喊着整齐的号子，将巨大的铅丝石笼，和装满石料的麻袋精准地投向预定位置。
巨大的石笼沉入水底，然后被拦水桩拦住，随后稳稳地扎根，迅速在河水中筑起一道坚实的骨架。
没有出现原剧情中，两次合拢失败的悲壮，也没有需要跳入冰冷河水构筑人墙的牺牲。
整个过程没有丝毫意外，虽然依旧辛苦，汗水依旧浸透衣背，但一切都在科学测算和高效组织下，稳步推进。
或许在文艺创作中，应该加入拦水失败，然后众人齐心合力，然后一通演讲，热血澎湃的共渡难关。
但做工程的人，那是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热血澎湃，他们不想见到任何一丁点儿的意外。
他们只想安安全全的完成合拢，而不是体现什么悲壮。
因为只要有意外的发生，意味着不是工程出问题，就是工程上的人出问题，而所谓的悲壮，必然体现在工程师死了人。
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做工程的人，希望见到这些文学作品中的意外和悲壮。
当最后几个特制的巨大石笼被推入龙口，汹涌的河水被彻底驯服。
被迫沿着新开凿的引水渠口流淌时，整个工地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似乎不敢相信胜利来得如此顺利。
随即，震天的欢呼声猛然爆发出来，直冲云霄！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漳河被我们拦住了！”
人们挥舞着工具，相互拥抱，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自豪与喜悦。
这一次成功的合拢，极大地振奋了民心，尤其是林捷，之前方书记的话，他的压力是最大的。
此刻拦水顺利成功，更是让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里的压力终于可以舒缓一下。
然而，站在欢呼的人群中，林昊的脸上却只是掠过一丝淡淡的欣慰。
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拦河坝合拢只是红旗渠面临的诸多难关中，第一个被攻克的堡垒。
整个红旗渠的问题清单上，还有一个个问题等着他们解决。
拦水坝合拢的消息，极大的振奋了施工队的信心，但喜悦之后，该进行的工程还要继续。
······
施工当中遇到了许多问题，期间都被林昊和林捷一一解决。
但随着一期工程进度即将收尾，但有两个棘手的问题摆在众人面前，那就是资金和物资不足，尤其是水泥严重缺乏。
指挥部里，后勤主任拿着几乎见底的库存清单，声音苦涩说道：
“林书记，林工，别说垒渠墙，就连修补加固的材料都快没了。”
资金也已捉襟见肘，面对这个难题，大家都没有任何办法。
最后林捷找到长顺，想要动用那笔专项资金，但遭到李明阳的极力反对。
“啪~！”李明阳听林捷说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对着林捷怒斥道：
“林捷！你……你真是胆大包天！”
林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把办公室门关紧，回头压低声音道：
“你嚷嚷什么！吓我一跳！事情还没怎么样，你想闹得满城风雨吗？”
“我怕满城风雨？”李明阳胸口剧烈起伏，怒气未消的低声吼道：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为了那条红旗渠，你是要把自己的政治生命、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都搭上去吗？！”
“你小点声！”林捷把他按回椅子上，自己则凑近了些，语气带着决绝说道：
“坐，坐下说。真要出了事，我负责，我扛着！我之所以跟你商量，就是不想独断专行。”
“以后万一……你就当今天下午我没找过你！”
“我看你是真疯了！”李明阳看着他，眼神里是怒其不争的焦虑。
“对，我就是疯了！”林捷坦然承认，目光灼灼的对李明阳说道：“我现在都急疯了！”
“老李，不论怎么样，红旗渠绝对不能因为钱停下来，绝对不能卡在这最后一关！”
“可那是专款专用！”李明阳几乎是咬着牙强调，“这是铁律！”
“就你知道专款专用？我不知道吗？”林捷反问，语气也激动起来。
“那你更应该知道这笔钱的来历！”李明阳的声音带着沉重说道：
“这是国家退还给老百姓的钱！是要一分不少还到群众手里的！”
“我当然知道！”林捷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的说道：
“国家把不该收的钱退给林县，是让我们退给老百姓。”
“现在我们把它拿出来，用在为几十万老百姓引水救命的事业上，这有什么错？钱最终还是花在了老百姓身上！”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程序上、纪律上，这就是天大的问题！”李明阳试图用原则将他拉回。
林捷沉默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林捷终究抬起了头，眼神里是破釜沉舟说道：
“老李，我再说最后一遍，出了任何问题，我林捷一人负责，绝不影响你，也绝不影响县委！”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怕担责的人吗？”
李明阳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气恼又是不解的说道：
“老林，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迷了哪门子心窍啊！啊？！”
两人对峙着，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
虽然红旗渠建设少不了资金，但该坚守的纪律也绝不退让，至少现在还能维持一段时间。
李明阳最终还是斩钉截铁地说道：
“账上虽然划出去一百多万了，但剩下的资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暂时先用着！”
“你刚才提的那个念头，立刻给我打住！”
“财政这边我来想办法调度，该用钱的时候，我李明阳一定给你顶上来！”
“但现在，绝对不能用那笔钱！”他盯着林捷，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否则，不用等别人来查，我第一个送你去地区监委！”
“你说你，火气这么大，嚷嚷得我脑仁疼……！”听到李明阳最终还是没有松口，林捷心里却焦急万分。
“咚咚咚~！”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林捷和李明阳此时也顾不上争吵，对视一眼纷纷闭口不言，然后林捷立刻去开门。
“怎么，两位林县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在办公室开小会呢！”林昊一进门就打趣道：
“行了，你们就别打眼色了，我在县委门口，就听到你们的争吵声了！”
“好家伙，你们是生怕整个县委的人都听不见啊！”
“啊，你知道了！”李明阳焦急的问道。
林昊拉开椅子坐下，随后淡定的说道：“放心，只是我耳朵好，其他人应该没有听见！”
“哎~！”林捷和李明阳齐齐叹息，同时心里也都松了口气：“没有传出去就好。”
这时候林昊继续说道：
“其实你们无须争吵的，那三百万专项资金，正如林书记所言，是用在林县六十万老百姓身上。”
“原则上，这种处理方式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私自挪用这笔资金！”
“这是在犯错误，不合法也不合规！”
见二人看向自己，林昊淡定的说道：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打个报告上去，请求将这笔资金用于水渠修建？”
“额~！”林捷和李明阳齐齐一愣，突然反应过来：
“对呀，我们打个报告请示上级，将这笔资金用于水渠建设就是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没有反应过来呢？”
而林捷正高兴的时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皱眉说道：
“不过，这申请报告打上去，余副书记那里怕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林昊笑了笑说道：
“但这种事情，不是余副书记能决定的，按程序最终还是要上报省里，然后继续上报京城。”
“而我刚好在京城有点关系，余副书记要是扣下这份报告，那我就请京城的人，打电话问省里和地委，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倒要看看，他脖子到底有多硬，能抗下最上级的命令！”
林捷和李明阳闻言，齐齐倒吸口凉气，他们没想到林昊的关系居然如此深厚。
随后他们反应了过来，有了如此深厚的关系，那之前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似乎就显得合理了。
“太好了！”林昊的消息，让林捷和李明阳欣喜不已。
加上这三百万资金，总渠的建设资金缺口就解决了一大部分，这瞬间让二人心里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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