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变化,是在一定框架下的变化,是小范围的,可控的规律。”
作家抬了一下脖子,头顶上帽子抖了一下: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的话,就无事可写了。你们正在给故事带来结局,我不喜欢。”
“……”
白无一盯着这人低垂的瞳孔。
“你来写这一切的话,会给它什么样的结局呢?”
忽然,他开了口:
“要我猜测一下的话,是悲剧吧?”
“……谁知道呢?”
“文艺作品也好、甚至商业作品也罢,创作者总会几乎无节制地追求悲剧,简直就好像追求在装饰上镶嵌一枚宝石一样。”
白无一说着,悠然掏出几本小说,将其搭在桌面上,这本来是为贵族准备的,现在倒是在别的地方用上了:
“虽然,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因为悲剧更具有冲击力和哲理……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是什么写作者,所以在这方面的看法,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也说不定。”
“……”
“宝石用来镶嵌好,是因为它很容易做出鲜艳的效果,而悲剧之所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是否也是因为它其实是一种相当容易写出效果的偷懒之道呢?”
“……”
作家的金瞳眯了起来。
他用包裹在手套中的手敲击起了柜台,乒乒乓乓的声音显得节奏杂乱而聒噪,可以看出,他确实很反感白无一的话语。
不过,无所谓吧?
“没办法把圆满的结局写得令人印象深刻、也没法让一切顺利的同时跌宕起伏,因此,就求助于悲剧的负面值,将其滥用于文笔之间,欺凌他人敏感的共情感,做不到从0到100就写50到-50……虽然也不一定所有作家都是这样,但是,这样偷懒的家伙也是一定有的吧?”
白无一几乎感到自己有些肆无忌惮了,他掩藏在白纸之下的面孔在微笑,在平静审视着作家的烦躁,几乎以嘲笑的态度面对着这名创作者。
“……你。”
作家有些僵硬地歪了下头,像是要把头当帽子拿掉一样用手抓住自己后脖颈:
“看过我的书了吗?”
“谁知道呢?这个书店里,我的确读过一部分书了”
“……”
这家伙是真的很沉默寡言。
白无一想着,却又听见对面发了话:
“之前,我路过了这边。
你向她读了我的书,对吗?”
“……”
【不要在作家面前提起黑色书本。】
这条一直语焉不详,却又似乎极富重量的话语,一瞬便浮现在了白无一脑中。
他不去回答作家,而对方却也没有看他,只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
“那个人,女祭司,她听了以后是怎么说的?她……喜欢这个故事吗?她的无聊,是否得到了一些缓解呢?”
如果和作家谈论他的黑书,会引发怎样的结果?
白无一并不知晓,也绝对不想知晓。
于是,他忽然调了个头: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女祭司呢?”
“……”
沉默。
持久得几乎有些过了头的沉默。
一切追问在此刻都断线了,作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不再追问黑书、也甚至不动一根手指,他仿佛化为了一尊古怪的雕塑,就那样定定站在那里。
白无一不打算离开书店,所以也便按着自己的步调,找了随便一本书看着任由他发呆,而不知过了多久,作家才如梦初醒地冒出一声:
“活不知道。”
“不知道?”
谁信啊。
白无一几乎要为这诡异世界中难得一见的场面而鼓掌了,他忍住一种强烈的嬉笑感,转而询问作家:
“你讨厌改变,是因为连祂也会改变吗?”
“……”
“你不愿意有结局,是因为祂也会迎来结局吗?”
“……”
对于这种一言不发的家伙,就算追问有意思的话题,也还是得不到结果啊。
白无一厌烦地打了个哈欠,随后盯着愣神的作家,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祂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滴答,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
作家依然进行着这次并不符合规则记载的拜访,他没有去看书,也甚至没留下本新的黑书,只是就如一尊雕像般站在那里。
就在白无一考虑要不要把这尊雕像搬出书店之际……
“宇宙、星空、永恒……一切、一切、一切。”
作家突然露出了声音。
那是一种极为细小、几乎如同蚊吟的声音,比最轻的风还要低微、比枯萎的藤蔓还要嘶哑,像是直接以狗尾草在人喉结中挠出的一般,本身便如一道颤抖叹息的声响。
当作家发出这一连串叹息时,整个包裹在破旧礼服下的身躯都像感到痛苦般抽搐起来,金色的竖瞳和声音一起凌乱地哆嗦着,像是溺死者最后一次浮上水面的哀叹。
“……”
“她……怎么看待我所写的东西呢?她会喜欢我写的东西吗?她明白那其中的意义吗?她明白吗?她明白吗?”
不要清晰回答女祭司的问题。
不要惹怒祂,但也绝对不要亲近祂。
白无一对此倒是尽数遵守,但归根结底,书店中常客一直都有那么一位绝对无法遵守规则的家伙啊。
“……但是,这一切的确与此无关。”
忽然之间,作家如梦初醒地住了口。
他缓缓转头,又一次盯住了白无一:
“众人之城,是个好地方。”
“对于某些人来说也许,但我想大多人应该不会这么认为,特别是似乎一身伤病的阁下。”
“伤病,痛苦、贫困、潦倒、死亡……所有一切都是极好的素材。在这座城市中从不缺乏故事的诞生,看似辉煌的建筑下埋藏着一具又一具腐烂的尸骸,曾经同宗同源的居民被随意捏造出仇恨并按照操控者希冀实施,市民们为了一处已经被燃料铺满的、连熄灭都不可能的烘炉一日又一日地劳作着,他们的成果却如垃圾般被扔到了地上。”
作家以一种近乎吟诵的声音念着这些词,他的态度很平静,既无一丝所谓艺术狂热的悸动、也无丝毫对话语中所描绘者的怜悯:
“这一切都非常……有趣,简直如一场以恶意为驱动的机关,精密地以齿轮咬合着,每一次、某一部分为反抗而轻轻做出的律动,却会在一系列牵连后在其身后一脚把它踹到更深的地狱去。此等机缘巧合却又必然之悲剧乃稀世珍品,塑造其需数百年的磨合、一瞬的恶意、以及大量自然的鬼斧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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