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雪又大了起来。
墨玉给宋祁撑着伞，扶着宋祁进了坤宁宫。
屋檐之下，灯光都有些朦胧。
宋祁刚刚进去，就有宫女过来引路，带着宋祁去正殿。
大概是也知晓发生了何事，宫女一路都打量着宋祁，直到宋祁微咳一声，才收回了目光。
宋祁踩着台阶走过，进到大殿就看见了肖心仪。
她坐在小几旁，许是在教明子成认字，眼里全是一个母亲的慈爱。
宋祁走近了一些，方才开口道：“皇后娘娘。”
闻言，肖心仪抬头，见到宋祁那刻，和原习一样，她也愣住了。
许久，肖心仪才回神道：“此前便听闻坊间都说寒州出了个女将军，一人守城，后又得知国师死而复生，便有人猜测，那个女将军是不是就是国师，不曾想，还真的是。”
肖心仪说完，招了招手，让婢女把明子成带下去以后，又道：“本宫与国师相交不少，却从来没有发现国师是一个女子。”
只能说，宋祁装的太好了。
肖心仪相信，恐怕不止她，还有许多人，都不知道宋祁其实是女子。
“而今的国师，已经是晏青云了，宋祁不过就是一介布衣，哪能入皇后娘娘的眼。”
“可你人来就是人杰。”
肖心仪微微笑着，坐下以后道：“既然不想听国师两个字，那本宫就叫一声宋姑娘吧，坐。”
肖心仪说着，抬手斟茶，“宋姑娘喜欢的茶，本宫一直都备着，先前总觉得用不上了，没想到今日还有机会为宋姑娘斟茶。如今皇上和国师再说前朝之事，咱们女子，便应该说一些自己的事情，女子之间的事。”
肖心仪说着，目光回到了宋祁身上。
她见宋祁坐下以后，又道：“宋姑娘，本宫知道，你这一路，很艰难。”
宋祁眉眼微淡，问道：“所以皇后娘娘见我，究竟想说什么？”
她对肖心仪的印象不多。
说不上喜欢，更加谈不上讨厌。
只能说是相识。
是以。宋祁并不觉得自己和肖心仪有什么可谈的。
还是谈论女子之间的事情。
“本宫想帮宋姑娘，也希望宋姑娘，能帮本宫一次。”
肖心仪看着宋祁，徐徐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长宁年纪太小，不能继位，朝野上下不知多少人惦记那个位置，本宫想替长宁，守住皇位。”
“长宁殿下而今已经是太子了，皇后娘娘若是真想护他，扶持幼帝登基，朝野上下也不会有反对之声。”
“可一个人能不能坐稳皇位，靠的不是他姓什么，而是他的能力品行，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如今在皇位之上的人是佑王殿下，大明何须国师出征？”
肖心仪看着宋祁，忍不住握紧了杯子，“宋姑娘，本宫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宋祁微愣，她像是猜到了肖心仪的目的，可又觉得，她想不明白为什么。
良久，宋祁道：“皇后娘娘，这不是等价交换。”
“宋姑娘是与国师一同回来的，想来此前国师滞留天门山，也是为了宋姑娘吧？一个上过云端的人，特别是像宋姑娘这样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做一个久居后宅的妇人吗？”
宋祁没说话。
肖心仪直言道：“宋姑娘，本宫想让你做长宁的老师，若是宋姑娘答应，其中的意义，自不必本宫多言，本宫没有想过长宁要成为一个多好的帝王，本宫只希望，他这一生，得一位良师，有一个挚友，仅此而已。”
烛火跳动。
宋祁看着面前的热茶，良久，她端起茶杯道：“皇后娘娘，也是万里挑一的人，有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福气。”
“若论儿女私情，能一世一生，才是福气。从本宫嫁给他那刻，本宫就没有这个福气了，他亦没有。”
肖心仪眸光微淡，不过片刻，她又轻轻笑着，开口道：“深宫之中，少有能聊得来的人，宋姑娘日后若是得空，可以多来坤宁宫坐坐。”
“会的。”宋祁点头。
从坤宁宫离开，宋祁回头看了一眼。
肖心仪也在台阶上看着她。
见她回头，微微笑着点头，像是相送。
天已经黑了，墨玉挑着灯，见宋祁出来，便立刻上前照明。
没走两步，宋祁就看见了晏青云。
他在一棵红梅下站着，落了一身的雪。
宋祁见到，脚下步子快了一些。
直到两个人靠近了，晏青云才问：“皇后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宋祁抬眸，看着晏青云那刻，忽而道：“晏青云，你说人会一直对一个人好吗？”
“别人能不能我不知道，但我可以。”
说完，怕宋祁又想其他的，晏青云便又开口道：“所以你不用觉得愧对于我，觉得在利用我，因为你无论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哪怕是你不喜欢我。”
宋祁蓦然笑了。
她的笑很轻，在黑夜里散开。
末了，宋祁道：“若是你对我不好，我也不会觉得难过，我会离开你，继续成为我自己，选择留下，是循心而为，选择离开，也是如此。”
“我不会让你走的。”
晏青云小心翼翼拉起宋祁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宫道上。
直到出了宫门，宋祁才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问我是不是真的想好了，他想见我成婚。”
宋祁一愣，半晌，她反应过来道：“皇上怎么会提这个？”
“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开始贪恋起了亲情，又或者觉得，若是能做好这一件事，我便能替他守着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晏青云声音渐淡，像是低喃一样的开口：“究竟要做多少后悔的事，人才能真正学会成长？还是说，只有临死之际，人才能真正看得开？”
“若是像你这样说，我该一早就放弃才是。”宋祁看着雪地上的影子，“死了三次，重来三次，依旧没有改变任何事。”
晏青云沉默了。
宋祁的话，像是在提醒着他过往的一切。
是啊。
三次，他需要多久，才能弥补那些痛苦和绝望？
晏青云不知道。
他歪头，看着宋祁恬静的笑容，忽而道：“宋祁，若不然你也杀我一次好了，我偿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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