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有些毒辣，万俟泽回到那间僻静的老屋。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蝉鸣和偶尔传来的犬吠，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透过窗纸投下的朦胧光晕。
他坐在硬邦邦的板床上，再次闭上眼睛，屏息凝神。
这一次，他不再是粗略地扫描，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深处，如同精密仪器般，一丝丝地剥离外界干扰，全力去捕捉那本该如同星辰般明亮、无论跨越多少光年都能为他指引方向的独特灵魂波动。
寂静。
绝对的寂静。
仿佛置身于浩瀚无垠的宇宙真空，感知不到任何熟悉的回响。那缕他分离出来、缠绕在爱人灵魂本源上的印记，如同彻底蒸发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大佬……】花小千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带着明显的担忧，【还是不行吗？】
万俟泽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失落。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完全感应不到。不是距离问题，也不是干扰……是彻底的‘无’。”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仿佛一直紧紧握在手中的线，突然断了，另一端的风筝彻底消失在茫茫天际，无处寻觅。
【怎么会这样……】花小千也困惑了，【难道是这个世界规则比较特殊，或者……】它没敢说下去那个最坏的可能性。
“或者他真的没有降临在这个世界。”韩泽替它说了出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肯定。
早就知道的答案不是么，只是他一直怀有侥幸而已。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土路，“任务优先。既然他不在，我更应该尽快完成任务离开。”
【嗯！】花小千立刻附和，【大佬说得对！我们先搞定那个‘夜枭’！】
虽然做出了决定，但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依旧盘踞在心底。万俟泽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当务之急，是确认“夜枭”的身份，并评估其威胁等级。
下午上工的钟声敲响，沉闷而悠长。
万俟泽决定出去打探一下，尽管支书让他明天再上工，但是他觉得只有人多的地方，消息才灵通，不如去上工的地方看看。
于是他又穿上那身半旧的绿军装，戴上草帽，跟着其他社员一起往地里走去。
他被分到的是玉米地锄草的活儿。这活计不算最累，但需要一直弯着腰，日头又大，没多久就能让人汗流浃背。同组的还有几个老把式和两个知青。
万俟泽虽然没干过农活，但他学习能力和身体协调性极强，观察了几下旁边老农的动作，就像模像样地干了起来，速度甚至不比一些老手慢。这引来了几个老社员的暗自点头。
【大佬，您这学习速度也太快了，一点都不像娇生惯养的大院子弟。】花小千啧啧称奇。
“闭嘴。留意周围的人，特别是关于陈老四的谈话。”万俟泽在心里命令道，手上动作不停。
【好嘞！】
万俟泽一边机械地挥着锄头，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社员们边干活边唠嗑，内容无非是家长里短、庄稼收成。
休息的间隙，大家坐在田埂上喝水。
一个皮肤黝黑的老汉掏出烟袋锅，吧嗒吧嗒抽了两口，跟旁边的人闲聊：“哎，你说陈老四那小子，前几天看他扛回来一袋子白面？他哪来的钱和票？”
旁边的人嗤笑一声：“谁知道呢，走了狗屎运吧？要么就是城里哪个远房亲戚接济了？那家伙，闷不吭声的，谁能摸得准。”
“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不过最近好像挺忙活，老往山坳里跑？”
“兴许是挖野菜去了吧，他那点工分，够吃啥……”
万俟泽默默听着，并暗暗记下几个重要的信息。一个普通村民突然消费升级，行踪也变得有些诡秘，这符合“夜枭”刚获得资源后可能的表现。
他状似无意地插话，语气带着新来知青的好奇：“几位叔，你们说的陈老四是谁啊？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那老汉看了韩泽一眼，见是新人，便多了几分谈兴：“哦，就村西头那个老光棍，陈老四。人嘛，倒是不坏，就是性子闷得像块石头，没啥出息。以前穷得叮当响，最近不知道咋了，阔气了点。”
“村西头啊？离知青点远吗？”万俟泽继续套话。
“不远，隔着几户人家。喏，那边那个孤零零的小院看见没？屋顶有点塌的那家就是。”另一个社员热情地指了个方向。
万俟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默默记下了位置。
那院子看起来比他的老屋还要破败些。
下午收工的时候，万俟泽故意绕了点路，从陈老四的院子附近经过。
院门紧闭，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他敏锐地注意到，院门外的泥土路上，有几道比较新的车辙印，痕迹较深，不像是一般板车留下的。
【大佬，这车辙印宽度和深度，有点像自行车或者轻便的摩托车，这年头在农村可是稀罕物。】花小千分析道。
万俟泽目光微凝。
看来，这位“陈老四”的活动能力，比他预想的可能要强。
回到住处，万俟泽打水简单冲洗了一下。
看着盆里浑浊的河水，他微微皱眉。
吃水需要自己去井边挑，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确实麻烦。
他想起白天林辰挑水时那吃力的样子。那么瘦弱的身体，要承担日常用水，想必十分艰难。
正想着，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似乎有些犹豫不前。
万俟泽警觉地抬头：“谁？”
门外安静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细弱又带着点慌张的声音：“韩、韩同志……是我，林辰。”
万俟泽走过去打开门。
只见林辰端着一个粗陶碗站在门口，碗里装着几个洗得干干净净的野桃子，个头不大，但看起来水灵灵的。
他低着头，不敢看韩泽，耳朵尖却有点红。
“有事？”万俟泽问，语气不算热络。
林辰像是被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碗里的桃子差点滚出来。
他连忙稳住，声音更小了：“没、没事……就是，后山摘的桃子，熟了……很甜……给、给你尝尝。”他越说声音越小，几乎要埋进胸口。
万俟泽看着他那副怯生生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几个显然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桃子，沉默了一下。
他并不贪图这点水果，但能感觉到对方笨拙的好意。
“谢谢。”他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林辰的手。林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头垂得更低了。
“不、不用谢……”林辰嗫嚅着，转身就想跑。
“等一下。”万俟泽叫住他。
林辰身体一僵，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像是怕被责怪。
万俟泽从口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硬糖——这是他来之前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他拉起林辰的手，将糖放在他手心：“这个，给你。”
林辰愣住了，看着手心里花花绿绿的糖纸，眼睛微微睁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糖是极其金贵的零嘴，尤其是对像他这样的穷孩子来说。
“不……我不能要……”他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手却像被钉住一样。
“拿着。桃子我收了，这是回礼。”万俟泽的语气不容拒绝，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强势。
林辰的手微微颤抖，最终慢慢握紧了那几颗糖，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万俟泽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喜，有惶恐，还有一丝受宠若惊的无措。
只是在看到万俟泽时，眼里的所有情绪却逐渐消散，只剩发愣的盯着他。
此刻在林辰的眼里，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背后好像在发光，夕阳的余晖描绘着他的轮廓，可能是刚洗过，领口的衣服不知是被汗浸湿还是水打湿的，额头上方的头发还挂着水珠，透明的白色眼镜片反射着太阳光，小臂的袖子被卷到手肘处，骨骼分明的手正抓着他又黑又脏的手腕，手背上有青筋隐隐浮现。
他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
“林辰？”万俟泽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怎么傻愣愣看着他不说话，他松开对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额，谢……谢谢韩同志……”林辰忙收回手，低下头道谢，耳尖比之刚才更红了，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
“嗯。回去吧。”万俟泽说完，端着碗转身回了屋，关上了门。
门外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一阵轻微又急促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万俟泽看着碗里水润的桃子，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果然很甜，带着山野的清香。
【大佬，您居然会给人糖！】花小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看来您对这个小可怜印象不错？】
万俟泽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淡淡道：“等价交换而已。而且……他看起来太瘦了。”
【哦~~等价交换~~~】花小千拖长了声音，显然不信，【不过话说回来，大佬，您发现没，这林辰好像特别怕您，又好像……挺想接近您的？】
万俟泽没有回答，他也感觉到了那种矛盾。但此刻，他更关心的是如何进一步确认陈老四的异常。
他走到窗边，看着村西头那个破败院落的方向，目光幽深。
“小千，持续监听所有关于陈老四的对话。另外，想办法搞清楚他最近到底从什么‘渠道’弄到的白面和钱。”
【明白！交给我吧！】花小千干劲十足地应道。
夜幕缓缓降临，山村陷入一片寂静。万俟泽躺在床上，再次尝试感应那虚无缥缈的灵魂印记。
依然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无。
他闭上眼，将一丝烦躁压下。
明天，或许该想办法更近距离地观察一下那位“陈老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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