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卿只有讲到这女子的时候，眼神中才有着一抹神采。
可很快，这神采就黯淡了下去。
“我和她的事，终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母亲将茶杯砸向我额角，任我如何解释，她却避而不听，只一根筋的用最恶毒污秽的语言咒骂着我们。
之后，坚决不许我和她再往来。
荣城不大。一如十年前的那桩丑闻一样，这外来教员勾引钱家少爷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她，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可她和母亲终究不同，她读过书，见过世面，自是不愿困守在荣城这妇道裹挟的吐沫星里。
她托人给我传话，说是三天后她便回了省城，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
那晚，我跪在祠堂一宿。
连绵不断的暴雨不停地击打着窗沿，我不禁想起，十年前父亲离家的那晚，是否也听过这样的雨声？
待晨光初现，我终是下了决心，取出暗格里的地契——这些年我暗中盘下的三家茶行。
我正要叩首告别，却见母亲扶着门框踉跄进来。
她苍老的脸上冰冷异常，可我却分明看清了，她的嘴角竟得意的上扬起来。她说，她就知道我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被狐狸精勾走魂魄的负心人。”
周思锦愤愤不平道：“碰上她这么个令人窒息的妻子母亲，谁不想逃啊？若是这么说来，你父亲当年抛弃你的母女，倒也可能是有苦衷的了。”
灵通上前拦住周思锦，开口又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没走成？”
钱正卿点点头，开口继续讲道：
“后来，母亲便让伙计将我五花大绑，关进屋子囚禁了起来。而她在镇口的车站等了我一天一夜，最后终是含恨离开了。
也就是从那日起，我再也不肯走出那间屋子。是报复她，也是报复无能的自己。
没了我，钱家的铺子很快就“后来，母亲便让伙计将我五花大绑，关进屋子囚禁了起来。而她在镇口的车站等了我一天一夜，最后终是含恨离开了。
也就是从那日起，我再也不肯走出那间屋子。
没了我，钱家的铺子每况愈下，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那些铺面可是母亲视为命根子的东西。
她就守在我的门口，终日咒骂着父亲，咒骂着她，也咒骂着我...
而我，就在那间不大的房间里，听着她日渐疯狂的哭嚎，看着窗外的日升月落，不知年月。
竟渐渐有了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感。
也不知是因为报复了她，还是报复了无能的自己。”
钱正卿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一丝狡诈阴毒的光来：
“后来，就这么僵持了半年，母亲终于败了。她答应我，只要我肯重新接手铺子，并将钱家的生意做到省城，她便同意我和她的这门婚事。
我开心极了，立刻遣了下人给她送去书信，告诉她一定要等我来娶。
从此，我没日没夜的守在茶庄，发了疯似的不肯休息。
每次实在熬不住了，我就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封接着一封的给她写信。
可那信件，她却从来都没有回。我知道她是在责怪我当初的懦弱。
后来黄天不负，我只用了不到三年，便将钱家的生意翻上一番。
眼见着生意做到省城的日子指日可待，我实在熬不住对她的思念，便背着母亲偷偷溜去省城，想将这好消息亲口告诉她。
可谁曾想，待我见她时，她却早已另嫁他人，身怀着六甲。
我崩溃不已，不停地责问她为何不愿等我。
她却泪眼婆娑，说她从没收到过我的信件，只是她离开荣城的半年后，母亲托人带去我准备再娶的消息。
她心有不甘，就偷偷回了荣城，远远地看着我一席黑袍，正熠熠生辉的和茶庄人谈笑风生。
她心碎不已，回了省城后的第二年，便赌气嫁给了别人。”
周思锦哽咽道：“竟是你母亲给拦下了信件？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就这么生生被拆散了。你母亲好恶毒的心啊！”
钱正卿的眼泪，也越过上百年的时光，从苍老的脸庞滑落下来：
“那日，我一个人在车站坐了一宿。
我远远地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边浅笑低吟，我的心就和十几年前那些一股脑儿烧的孤本字帖一般，变成了灰烬。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发誓。
这辈子我再也不要做母亲手中的提线木偶了。
我要权势。
我要这天下最滔天的权势。”
我点点头，开口问道：“你就是那时，认识龙圈儿主子的？”
钱正卿点点头，叹了口气，又缓缓开口讲述道：
“那日我回到荣城后，就装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只是去茶铺的频率更加的勤了。
母亲还以为我仍在她的谎言之下，傻傻的为了早日将钱家的生意做到省城。
她的心情，没来由的好了许多。
有时还会亲自去厨房，给我熬上一锅甜的腻人的银耳雪梨汤。
然后说上几句母慈子孝的贴心话。
我从小就不爱甜食，却浅笑着把那梨汤喝的一滴不剩。
我将母亲轻轻揽入怀中，和她畅想着不久后，钱家的铺子开遍省城的日子。
我为她编织着天下最美的梦境。
正如同三年前，她亲手为我编织的美梦一样。
母亲很欣慰，逢人就讲述着自己的持家育子之道。
好似她那二十年来的屈辱和愤恨，都随着我的听话出息，一扫而空了。
我的孝心，成了她这半辈子晦涩不甘的人生中，唯一一块熠熠生辉的勋章。
所以当一年后，我以要把钱家生意开进省城，需要大量资金周转为由时，她想也不想，就在所有变卖地契的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钱正卿讲到此处，用一种大仇得报的姿态，癫狂的大笑起来：
“我想那日，她一定和我当初从屋子被放出来的我一样，充满着对虚空美梦的无尽期待吧。
可我和她不同，我没有耐心和她一般，将这美梦再编织上三年。
只用了三天，我便卖空了钱家积攒下三辈子的全部铺面和田产，又以祖宅的名义，抵押上了高于资产数倍的债务。
待催债的人逼上了门，她才终是惊觉。
可我却和二十年前的父亲一样，早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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