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都快垂到地上的大长老身无品秩，自然不能与文武百官同列，只得佝偻着腰一声不吭远离左右两列站立，便分外显出几分孤零萧瑟。
元无极目光隐晦扫过左右两侧班首恭恭敬敬垂立的一众皇子，低垂龙目，正襟危坐。
前排第一位居然是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明黄蟒袍朝服的金冠男子。男子看起来年纪已不小，两鬓已有星星白发，显得比元无极还年老。他苍白秀气的脸庞面无表情，右手轻轻拂拭着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低头轻轻呵了一口气。
玉扳指便沾染了一层薄薄雾气，久久凝而不散。
好玉。
庙堂之上，气氛凝滞死寂，只闻大殿深处更漏“咚咚”滴落。身材高大魁梧的金甲殿卫高举金瓜锤，金光闪耀令人胆寒。
沉闷而压抑的气氛总得有人来打破。于是左侧第二排忽然有人向右横移一小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国宰相莫问柳出列，弯腰恭声道：“陛下，臣有本奏。”
元无极破天荒打断了这位有心出头打破僵局的好好先生：“卿且候着，还没轮到你。”
高高坐于龙椅的乾元帝皇巍峨端坐，目光穿过那漫长御道的尽头。庄严威武的午门外，此刻竟是人头攒动，纷扰不休。
天威厚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面沉似水，忽然嘿嘿冷笑出声。
呼啦啦，玉阶之下跪倒一片。便是那黄袍金冠的大皇子元思承，也慌忙从轮椅跌倒在地，翻身跪伏。
右侧第二排，忽然有粗豪嗓音响起：“臣阎荣轩有本奏。”
“你是否奏请致仕回家养老？”元无极冷冷道。
乾元帝国一等英国公、大将军、兵部尚书阎荣轩朗声道：“禀陛下，微臣身子骨硬朗得很，还有些力气为陛下鞍前马后效劳，虽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元无极怒极而笑道：“哼哼哼，月前经你力奏，晨州营田郡荷花镇开仓赈灾，。三日三夜之间，万石军备粮仓颗粒无存，悉数散予灾民。今却有灾民十万汹涌集结皇城门外，英国公，你确该万死不辞。”
“禀陛下，此前晨州牧林中鱼与营田郡守禹选已有本奏，言晨州难民受皇恩浩荡，已就地安置，衣食住行无忧，只待灾后各自返回原籍重建家园。晨州难民深感圣恩，正联名起草万民书谢圣恩浩荡，不日将送呈御览。经查证，聚集帝都的这些灾民乃九天碧落其余受灾州郡人氏，微臣已着兵部申调兵马协助御林军拦于帝都离火门外，并尽快护送至乾元山脉妥善安置。户部已紧急拨运钱粮，务必不使灾民饥寒交迫……”
“如此说来，朕该赏你才是？”元无极打断了侃侃而谈的兵部尚书，声音变得玩味。“万民书尚未到朕案头，你便已知晓，阎卿究竟是鼻子不一般灵敏还是与那晨州军政暗通款曲？这十万灾民不论来自何处，此番跋山涉水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帝都，你堂堂英国公、大将军、兵部尚书，难道无罪无咎？”
“陛下明鉴，晨州营田郡灾民集结，几乎哗变，臣闻急报一直倍加关注，兵部亦交有司会同户部前往赈灾，驿站快马一日三报，臣故能知晓圣上隆恩已如春风化雨感化万民。至于十万灾民此前毫无先兆突然涌入帝都，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准微臣将功补过，授微臣全权处置此事，明则安抚民心，暗则顺藤摸瓜调查事由。”阎荣轩一拜再拜，以头触地，轰然有声。
“陛下，微臣以为，若论赈灾，宜以户部为主。灾民既未哗变，京城治安问题当交由京兆尹处置更佳。”阶下，一人跪伏于地，双膝横移出班奏道。
“邱天录，放你娘的屁。”英国公伏地怒骂道。
元无极连眼珠子都没动一动。户部尚书邱天录更是一声不吭。
帝国首席宰相、尚书令莫问柳不得不出班奏道：“禀陛下，以微臣遇见，不如授兵部与户部共处此事。”
元无极冷冷道：“如此甚好。”
英国公阎荣轩再拜倒：“臣还有本奏。请陛下为修为尽失的十万老兵做主。”
元无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搭理阎荣轩，只把一双冷厉眸子斜斜盯着丹堂大长老。
孤零零站立一旁的丹堂大长老慢慢跪倒，盯着离眼睛不足一寸距离的地砖纹路，苍老声音如隆冬枯树唯余飘零一叶，干枯孤寂：“陛下，两千年前我朝从邻国辗转求来固元丹残方，共历三次举国丹师的研讨磨练，终于形成初代固元丹方，又经历年钻研逐步完善精进，终于百年前形成这一代最新丹方。经多方试验，本已确认药效臻于完善。不料五十年前，西北肥土柱州境外北海地火爆发导致百丈海啸，淹没临海万顷良田，其中一味极难种养的珍稀药草宣告灭绝。五十年来，丹堂一方面多方向邻国求购该品药草维持小量精制丹药，一方面全力探索研究可替代药草，迄今已发现三味属性相近的药草，经调和可无限逼近原本药性。不料大批投入使用后，发现替代药草所炼丹药有一定概率引发不可预知的副作用，事体重大，丹堂上下万死莫辞其咎。近年来，丹堂广辟药圃，力图尽快重新培植出那味珍稀药材，只因土壤气候条件差异，新培植药草药性终究与原者存在很大差异……”
“请问大长老，乱元散是个什么玩意？”贵为英国公的兵部尚书五体投地纹丝不动，对着地板金砖吹胡子瞪眼睛打断了大长老的侃侃而谈。
“依制，丹堂长老会只负责丹药炼制与研发，买卖流通则由四大家族代为掌管。丹堂南宫一脉，掌管我乾元帝国东南诸州郡固元丹流通配发渠道，乱元散从晨州现世，南宫世家对此药来龙去脉应更为清楚。老朽了解不深，不敢过于置喙。”年老成精的丹堂大长老微微一愣，便是一番推三阻四，语焉不详却也在情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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