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余闻言甚是意外：“朕记得那个沈氏是个奴婢出身，早先只是高阳王的侍妾，熬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生下高阳王的孩子，沈氏也因这个孩子被提了位份。可见高阳王对她算得上看重了。原本是可以借机再往上爬一爬的。于仙姬这个时候出现，显然对沈氏的地位是个威胁。按理说沈氏应该很讨厌于仙姬才对。这两个人怎么会凑到一块儿去？”他用锁扣扣住鹰的双脚，交给旁边专门伺候这只海东青的小太监。脱下牛皮护套，转身回宫。
贾周紧跟在后面，想了想，又神秘兮兮地说：“奴才还打听出来一件有意思的事。”
“说。”
“好像王府里最近有传闻说高阳王想要废沮渠氏的正妃之位，扶于氏为正妃。”
“真有这种事？”拓跋余的脚步顿住，有些不可思议。“不可能吧？”以他对拓跋濬的了解，他向来待人谦和，又不是好女色的人，怎么都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奴才刚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可是仔细想想，其实也挺有道理的。皇上您想，沮渠氏是什么人？河西王沮渠牧犍的女儿，沮渠牧犍因为谋反被杀了，她自己也被幽禁了那么多时候。此次若不是皇上心善，念在两国和亲，给高阳王府留点体面，怎么可能让她回去？高阳王有这么一个王妃，不仅仅是没面子，更是对他的政途有害无益。可于氏就不同了，于阗国的长公主，哥哥是于阗新君，和高阳王是伴读好友，她自己又是美貌如天仙。高阳王想要换她做王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高阳王真有易妃的想法，那沈氏提前向未来的当家主母示好，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出身低贱，即便是已为高阳王生下一子，也不可能被扶正到王妃的位置上。”
拓跋余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吩咐道：“这个于仙姬不会那么简单。去仔细查一查。”
明英阁二楼，白日守在高阳王床边近身伺候的侍妾和小厮都已退下各自休息去了。阿依轻手轻脚地从楼梯上来，手里拎着鞋，尽可能不让木板发出声音。但似乎拓拔濬还是被吵醒了。
“是阿依吗？”疲惫的声音从床幔里传来。
“是我。”虽然知道拓拔濬已经醒了，阿依仍是压低了声音。她快走了几步来到床前，点燃了床头的蜡烛，问道：“殿下觉得好些了吗？”
拓拔濬似是在床上动了一动，忍不住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有些沙哑：“还是疼得厉害，而且似乎伤口比昨天更为灼热。”
阿依放下火折，挂起床帏，伸手在拓拔濬的额上探了探，道：“好像还有些发烧。”
“你替我瞧一瞧。”
阿依掀起被角看了一眼，道：“绷带上有些渗血。”
“解开绷带看看。”床帏里光线昏暗，拓拔濬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脸色，但从他无力的声音听辨，也可知他的状态并不太好。
阿依小心翼翼地解开拓拔濬肩背上的包扎的绷带。拓拔濬虽然已经极力忍着，但随着最后一层绷带被揭离伤口，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阿依拿过烛台，就着烛火观察伤口，发愁地说：“又红又肿，怎么一点儿都不见好呢？”她从髻上抽出一只银簪，放在烛火上烤了烤，轻轻在伤口上刮了一下，拿到灯火下仔细观察，蹙眉道：“滚脓滚得很厉害。”又摘下面纱，将银簪凑到鼻下闻了闻，蹙了蹙眉，道：“太医给你敷的是什么药？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国公府里各种伤药很多，我多少也见过一些。不管是什么样的伤药，总会有药的气味，可从你伤口上刮下来的药膏却没有一点药味。”
拓拔濬深吸了两口气，缓了缓，冷笑道：“太医是拓拔余派来的。拓跋余只怕我死得太慢，自然不会给我用什么正经的药。没有在药里下毒就已经算他克制了。”
“我回来之前，表哥给了我一些于阗秘制伤药。从前致远也总夸表哥的伤药好用。我回屋去拿来，殿下还是换咱们自己的药吧。”
“不用麻烦。”拓拔濬偏了偏头，用目光指向窗下的矮柜，道：“我大婚的时候他也送过我一些，就在那边柜子里，有一个木盒子。”
阿依从矮柜里拿出木盒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打开盒盖。九个形状相同，颜色不同的玉瓶整齐地排列在木盒里。阿依认得白玉瓶，取出来打开瓶盖闻了闻确认无误后，取出一粒用水化开，小心地涂在拓拔濬的伤口上。于阗的伤药一接触到伤口，拓拔濬就觉得一阵清凉，之前火辣辣的疼痛感一下子减轻了许多。等阿依重新替他包扎好伤口，他似乎觉得精神也好了一些。
“阿依，”拓拔濬唤道：“趴了一整天，身上实在僵硬难受得厉害。你扶我起来，我想坐一会儿。”等在软垫上倚坐稳，又让阿依把装着九只玉瓶的木盒递来。
捧着木盒子，拓拔濬的手指缓缓地从九个玉瓶上划过。九瓶各色神药，收下至今不过一年多，有的已经用了大半，有的还从未打开过。当时尉迟秋仁赠药时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然而人事巨变，竟仿若已经过了百年。
拓拔濬伤在肩膀，难以穿衣。阿依见随意扔在榻边的一件中衣有些褶皱凌乱，便转身去衣箱里翻找。衣箱最顶层有一只精致的鸦青色平纹暗花锦袋，袋口坠着一条熟悉的缨穗，引得阿依不由得捧在手里多看了几眼。拓拔濬朝她瞥了一眼，道：“那是王妃今天下午送来的两件新制的中衣，你随便拿一件过来吧。”阿依打开锦袋，取出一件中衣过来替拓拔濬披在肩上。然后斜坐在床边，目光落在玳瑁瓶和翡翠瓶上，道：“这两瓶药我认得。上次殿下装病，表哥就是让我用这两瓶药救活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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