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传闻还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面目全非,那么当事人的心境和痛苦只会烙印一生。
正如此刻见到丹枞的裴乐之。
原本此次逃出生天,裴乐之自觉以后除了生死凡事都能看淡许多,然而在见到失魂落魄的丹枞,听到姜言说他失语了后,裴乐之一颗心还是砰砰作响,疯狂地快要跳出来。
她快步穿过走廊将人一把抱住,声音却轻得不能再轻:“丹枞……你这是怎么了,你也受伤了?伤在了哪儿?是嗓子?”裴乐之心急如焚,抬手搂住丹枞的脖子细细查看。
姜言忙解释道:“小姐,不是枞儿,是林致他……”
姜言话音刚落,丹枞就猛推了裴乐之一把挣脱开来,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他往后连退三步,直到靠着廊柱的身体有了支撑这才缓缓蹲下来,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丹枞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声。
“丹枞……”裴乐之每上前一步,丹枞就又惊恐地往后退。
姜言只好劝阻:“小姐,枞儿受了很大的刺激,今早醒来就发不出声音了,我是带他来找苏大夫的。”
“什么刺激?姜姑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算了,定是母亲的命令……”裴乐之上前,一把握住丹枞的手腕,注视了他片刻,而后飞快松手转身:“走吧姜姑姑,您扶下丹枞,苏大夫此刻就在府上,我们走。”
〈〉
屋外。
苏焕把了脉,又听得原委,拧眉判断道:“极亲近的人自戕于面前……”苏焕咽下了“心狠”的点评,“这几日最好别让他睡过去,不然会反复回想当时场景,记忆加深,这也正是他失语的原因。”
裴乐之默默听完,不发一言地回了屋。姜言刚想跟上,就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万松摇头劝走:“走吧,姜姑姑,我们跟苏大夫去抓药。”
丹枞还在发抖。
裴乐之一进屋,他抖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丹枞,我来迟了。”
一滴泪落下,接下来是更多的凄楚。
丹枞偏头,蜷缩着肩膀,泪流无声。
裴乐之终于一步步走到床边,她伸手缓缓将人揽住,开口不知从何说起:“丹枞,对不起。”
丹枞发不出声音,只狂躁地摇头剧烈挣扎,然而裴乐之怎么都不肯松手。
“我知道你脑子很乱,但你一定也还听得懂对不对,别这样吓我好不好丹枞……别怕……别怕,我还在这儿,我会在这儿……”
丹枞拽着裴乐之手臂的力气收了些。
“对不起……丹枞,是我不好,我不够聪明想不到你的难言之隐,让你独自一人承受了这么多,对不起。我不试了丹枞,兄妹如何?妻夫又如何?我们既可以是兄妹,也可以是妻夫。”
丹枞愣住,放大的瞳孔里盛满惊惶,他突然疯狂拍打裴乐之的背,极力挣脱。
裴乐之眉头都没皱一下:“丹枞,留下来。这场意外让你失去了至亲的林叔,难道你还想失去我吗?以后……我都会在。”
丹枞终于伏肩痛哭起来。
“丹枞……”裴乐之也红了眼眶,“哭出来吧,都哭出来,我不会放手了,再也不会。”
我曾以为是你变了,可原来你从未变过。
“我们都好傻啊。”
〈〉
一下子要照顾两个病人,裴乐之却踌躇满志。只是接连几日上下半夜跨越大半个裴府,在两个屋子间跑,饶是裴乐之是个铁人,也实在太透支精力,何况她自己也带了伤。直到两眼一黑磕破了头,裴乐之的两头跑行为才被裴擒勒令叫停。
裴乐之还不肯承认自己有心无力,丹枞却在此时着人送来了纸条,点明要青榕来照顾。
“不用犹豫了,方祁那儿也有阮既安等人,你自己回非晚斋好好休息几日吧。”裴擒知道裴乐之执拗,继续道,“你替方祁御前求情的事为什么不和他说?”
裴乐之紧盯着裴擒的眼睛:“母亲,您又敲打他?”
裴擒无奈:“你这孩子,咱们家没有恶公公,你母亲我就要当个恶婆婆?”裴擒叹了口气,“那可是我第一个孙子,盼星星盼月亮的,哎……总之,他现在都知道了,也不会再怪你了。”
“我不怕他怪我,母亲……是我欠了他,我欠他们每一个人。”
“傻孩子,你太有情了。婚嫁后方祁的罪籍便自动能销,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总这样冒失莽撞……”裴擒揽过裴乐之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夜里,裴乐之去看方祁的时候,门果然关上了,尽管屋里的灯还亮着。裴乐之再三叩门,阮既安才在最后拉开门说方祁已经歇下。裴乐之盯着阮既安的眼睛让他说实话,阮既安便半天没吭声。
“别为难既安了,我让说的。”方祁的声音传来,裴乐之摇头看了阮既安一眼,绕开他进了屋。
方祁确实躺在床上,是要就寝的样子,裴乐之迟疑道:“抱歉,今日怎么歇得这么早,打扰你了吗?”
“之之,过来。”方祁招手,低声唤她。
裴乐之松了一口气,靠近床榻的那刻,方祁在她嘴角落了一个吻:“谢谢你之之,回去休息吧,晚安。”
“好。”
“别担心之之,我想通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所以我也要尽快恢复。”
“嗯,我爱你。”裴乐之替他掖好被角,转身离开。
〈〉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祁的身体也渐渐恢复,甚至能够下床走两步。这时,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也毫无征兆地下了下来。
可丹枞的嗓子还没好。
裴乐之停在风荷池畔,道旁的石头不知何时已经积上了雪,她抬脚踩了上去,又踢落一些,但很快她的鞋尖也盖上了薄薄一层白。
雪下大了。
裴乐之怎么想也还是忧心,只是她方才不敢贸然回应,怕丹枞激动。
但怎么才能劝他不要现在就扶柩回乡呢?至少也要等天暖和起来,这样下雪的日子,后面路上再起冰难走,她怎么能放心?
裴乐之叹气,她自己不能陪丹枞一起,又怎么好直接拦他。
突然,月明坞的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似乎是有人出来,裴乐之不知怎么想的,立马就蹲下身来隐在了栀子花丛里。
“丹哥,雪太大了我们打伞吧。”
是青榕追出来的声音。
裴乐之有些鬼鬼祟祟地探出头,借着积雪掩护,看到了一身轻裘孑然独立的丹枞。
随他看着的方向望去,是满塘雪絮。
夏日未带走的莲荷枝桠褪去了红翠,尽被白雪覆盖。天地清寒,稀稀落落的枝骨斜斜映在水里,一池残景,人比景萧瑟。
丹枞咳嗽了一声。
裴乐之皱着眉就要站出来,然而下一刻,她定在原地。
“青榕,今夜收拾下包袱。”
“丹哥——”
“丹枞。”裴乐之走了出来,抖落肩上一身雪,“怎么不告诉我?”裴乐之上前从青榕手中接过素白纸伞,将伞全往丹枞那边倾。
她勉强扯出来笑脸,解释道:“我是说你今夜就要走?”
丹枞点头。
“就这么丢下我吗?”裴乐之故作轻松,“丹枞,你是好了对不对。你要再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希望我多来点儿月明坞,所以故意不开口了。”
“多谢小姐关心。”
“你真的好了,好了就好,太好了!”裴乐之难掩心中喜悦,高兴地跳了起来,她现在还不敢抱丹枞,只能小心翼翼地转着油纸伞,看伞上雪花飞舞。她今日出来时穿得单薄,此刻鼻尖已被冻得通红,却浑然不觉:“算了丹枞,你明日再走吧,我送你。”裴乐之说这话时,心口漫上一阵酸涩。
丹枞扭头,直直盯着裴乐之的侧脸。
后者感受到视线,自觉往外边挪了挪。
“没开玩笑,哈哈。”裴乐之故意偏头大笑,眼神却避开和丹枞直接接触。
“多谢。”
裴乐之愣住。
肩头的落雪被一双微凉如玉的手拂去了。
她怎么能知道那手是凉的呢?
会不会只是风?
抑或雪?
是错觉?
只因凉玉暖手,握着她的一起躲进了宽大的轻裘,连同那些隐晦心事。
而后纸伞跌落,共此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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