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福前赶忙回答：“是大年三十晚上，我去二娃舅家里拜年，许丙其讲他开车回去的，我回家和我妈讲了这事，我妈讲，好多年没看到大姨和姨夫，就请许丙其送我们过来的。”
华潇春环顾一圈，没看到许丙其进屋，便焦急地问：“许丙其人呢？”
小舅华孝义赶忙解释道：“他找地方停车去了。”
“莫站着啊，都找地方坐，正茂你去泡茶，老婆子，时间不早了，快点做饭，等下再聊。”刘圭仁挺直了腰板，展现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家里人做事。
“舅舅，我来帮忙做饭。”张金诚十分懂事，主动上前说道，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你今天是客，帮什么忙？老实坐下喝茶，对了，你妈腿伤怎么样了？”刘圭仁关切地问道，想起了五姐的伤情，眼神里透露出担忧。
“本来她想回家过年，闹着要出院，是我姐夫讲，她回去后，以后走不了路，你会要骂人，我妈才没出院，现在还住在潭城医院里，由我姐姐照顾。”张金诚详细地讲述着，脸上满是无奈。
“你妈就是怕花钱，治好了腿伤，生活能自理，子女才能安心做事，这点道理她都搞不清，我过几天再去给她讲讲。”刘圭仁轻轻叹了口气，想起这个苦命的五姐，心中满是心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
这时，只见许丙其双手各提着一只活鸡，脚步匆匆地跑进门，气喘吁吁地对冯福前讲：“你们下了车就跑，带的礼物都在车上。”
然后，他又满脸笑容地看向刘圭仁，恭敬地说：“姑父，这是我家和我姨父送给您的过年礼，我爸讲，农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捉只鸡给您拜年了。”
“二十九那天，你们走的时候，我就给你爸讲了，年后来做事，不要带东西来。”刘圭仁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是十分高兴，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刘正茂赶忙提醒：“先放后面鸡窝里养着吧，小心啊，别被那只鹅啄了。”
等许丙其把两只鸡放进鸡窝，在厨房洗了手再回堂屋，冯福前站起身问：“你把车停在哪里？我去拿那些东西。”
许丙其回答：“我带你去。”
华孝义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起身走到厨房，轻声对大姐华潇春说：“姐，等下二哥会来，你多做点饭。”
提起大弟弟华孝忠，华潇春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她冷冷地问：“他来干什么？还记得有我这个资产阶级姐姐？”
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 1958 年 ，那时国家提倡公私合营，刘圭仁的小豆制品作坊实际只请了四个人。大家都知道合营后，登记了的雇工，政府都会安排工作。华潇春便和刘圭仁商量，把自己的大弟弟华孝忠也登记为豆制品作坊的雇工。这样一来，豆制品作坊的雇工就变成了五个人。
公私合营后，华孝忠因为年轻，又读过私塾，能识字，被政府分配到刚成立的电子开关厂工作。可谁都没想到，没过多久，国家给原来的私营业主划成分，刘圭仁的豆制品作坊因为恰好达到最低雇工人数五个，被政府划为小资产阶级。
回想起这些过往，华潇春的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无奈 ，背上这个成分后，在运动中可吃了大亏，两夫妻隔三差五地被叫过去政治学习，最艰难的时候还要拉去陪斗。大女儿才十四岁多就被送到农村下放，一去就是八年。
最最最让华潇春心里气愤难平的是，自己的大弟弟不但不对姐姐、姐夫感恩，还在弟媳的鼓动下，与姐姐划清界限，同在一座城市，却十年不往来。刘圭仁也是在得知大舅子要与自己划清界限后，才无奈决定，不连累亲戚，断绝与所有亲友的往来。
“姐，昨天福前和我哥打电话，我哥知道错了，他想请你原谅他。”华孝义小心翼翼地替哥哥求情，眼神里满是期待。
“孝义，你知道我家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他华孝忠讲得轻松，当时他讲划清界限就划清界限，现在他讲要我原谅，我就要原谅？”华潇春情绪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没有你姐夫帮忙，他华孝忠在厂里能混得人五人六？你知道吗，就是我多嘴，把他的名字登记为雇工，就多他一个人，正好达到五个雇工的低限，你姐夫就成了资产阶级，运动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活了十年，十年啊，你知道吗？”华潇春越说越气，眼中闪烁着泪花，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郁闷，如同决堤的洪水，当着小弟弟的面彻底发泄出来。
“姐，我知道你很难，我们家对不起姐夫，但是，你想想，我们的父母都不在了，你是大姐，家里四姐弟还是要你做主，总不能把哥哥排除在外吧。”华孝义面露难色，耐心地劝说道。
“都长大成人了，自己管自己，我怕了，现在我家是好了点，万一以后又有个什么情况，再给我来一次划清界限，我年纪大了，真扛不住。你到堂屋去喝茶，别打扰我做饭。”华潇春心中难受至极，摆了摆手，直接把华孝义赶出了厨房。
厨房里，华潇春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越来越大，那尖锐的话语声如同穿透墙壁的利箭，堂屋里的人都能清晰地听到。
等华孝义一脸无奈地从厨房里出来后，刘圭仁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缓缓走向厨房。他看到华潇春还站在炉灶旁，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还在气头上。刘圭仁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温柔地讲：“老婆子，别生气哒。华孝忠今天能来，就证明他知道错了。华孝义讲得没错，姐弟之间，哪有化不开的仇恨呢。”
华潇春眼眶泛红，满是委屈与气愤地说：“他没有德，我们华家对不起你啊。你自己带出来的雇工，像杜家卫和老许，在你困难的时候，都在暗中帮忙。另外两个虽然怕事不敢出头，可也没做落井下石的事。反而是我弟弟，他居然跳出来讲划清界限，这是人干的事吗？”说罢，她羞愧地低下了头，脸上写满了对弟弟行为的不齿。
刘圭仁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缓缓说道：“他有错，但也不能全部怪他呀，毕竟社会就是这样，大环境摆在这儿呢，他也不敢忤逆大众的做法。”
华潇春一听，更加气愤了，提高音量讲道：“大环境不好，他可以装哑巴啊，非要踩对自己有恩的姐夫，这和大环境可没关系。”她的眼神中燃烧着怒火，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好了，好了，你安心做饭吧。等会儿华孝忠来了，你少讲几句。现在是过年，可不能让别人看笑话，知道吗？”刘圭仁拍了拍华潇春的肩膀，轻声劝慰道。
“你去陪客吧，我这还要一会儿才能做好。”华潇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身继续忙碌起来。
这时，许丙其和冯福前两人哼哧哼哧地又从车上提来一只鸭和一袋米。华孝义看着刘圭仁，略带歉意地讲：“姐夫，我一个人在家，没养鸡也没养鸭，队上分的粮食，我给你背来二十斤晚稻米。”
刘圭仁一听，赶忙上前阻拦，认真地说：“你把口粮背到我这里来了，你吃什么？这样吧，你的情我领了，你把米带回去。没粮食的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啊，我可是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关切与坚决。
冯福前笑着说道：“姨爹，我妈养的洋鸭，给你一只，红烧或者清炖，味道都不错。”
“你们太客气了，下次来不要带东西，人来就是了。你也知道的，姨爹家现在还可以，你的表妹表弟都有出息，跟农村比，生活好得很。”刘圭仁微笑着说道，眼神中满是欣慰。
“满舅，我真的是空手来的，我妈在医院，姐姐姐夫是两头跑，家里真没拿得出手的东西。”金诚一脸窘迫，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但他为人实诚，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讲了出来。
“这样很好，还记得我这个舅舅，过年能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送不送礼都没事，心意到了就行。”刘圭仁笑着对金诚讲，眼神中满是慈爱。
就在这时，华潇春在厨房里大声喊：“正茂，准备架桌子，可以上菜了。”
许丙其和刘正茂听到后，立刻行动起来，两人齐心协力把家里的圆桌架起来，又有条不紊地摆好椅子。刘圭仁则从厨房拿出饭碗筷子，在桌上一一摆好。跟着许丙其就一趟一趟地往外端菜。
这两天，华潇春和刘圭仁没出门，就在家里精心准备菜肴。扣肉色泽红亮，炖鸡香气扑鼻，腊味咸香诱人，杂烩丰富多样，绝大部分都是荤菜。没用多久，华潇春就在厨房整出了十个色香味俱佳的菜。
在上菜时，华孝义还在和满姐小声嘀咕，眉头微皱，满脸疑惑地说：“哥哥怎么还没到，是不是不来了？”
这边刚把菜端上桌，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姐夫，我来了。”众人望去，只见华孝忠手里提着一条肉，华跃进手里提着一对酒，站在门口。
正好，华潇春从厨房出来，一眼看到华孝忠，积压在心中多年的怒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她冲着华孝忠大声吼道：“你来干什么？出去！”那声音如同炸雷，震得众人心里一颤。
华孝忠被这一吼吓得一哆嗦，没想到姐姐的反应如此之大。但既然已经来了，当然不能走，他低下头，低声讲：“姐姐，我错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怯懦与懊悔。
华潇春的妹妹和冯福前都被华潇春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镇住，吓得不敢出声。华孝义见状，正想替哥哥解围，刘圭仁赶忙开口讲话了：“孝忠，快坐，刚做好菜，你来得正是时候。”然后又转头对华潇春说：“老婆子，孝忠已经认错，你消消气，坐下吃饭。”
华跃进见父亲被大姑妈一嗓子吼住，赶忙上前一步，把手里的酒递给刘圭仁，乖巧地说：“大姑父，这是送给你的酒。”
“跃进，你也坐下，大姑父谢谢你送的酒，吃饭。”刘圭仁笑着接过酒，自己先坐下，又对刘正茂说：“你给舅舅和表哥倒酒啊。”
许丙其连忙笑着说：“我来倒酒，我来倒酒。”
因为姐弟之间有隔阂，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大家都只是默默地夹菜吃饭，鲜少交流，所以中午饭很快就吃完了。
下午两点多，华孝义站起身，走到刘圭仁面前，略带歉意地讲：“姐夫，今天是来拜年，我们先回去了，你下乡时，来我们家走走。”
“住几天再走啊，这么快就回去？”刘圭仁一脸挽留之意，眼神中满是不舍。
冯福前赶忙解释道：“姨爹，我们家里真有事，过几天，我再和正茂联系，单位上有点事要找你。”
“福前哥，你知道我的电话，提前打电话。”刘正茂对冯福前讲，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福前点头回答。
“姑父，我爸爸讲，他初八直接去樟木大队。”许丙其帮许二娃传话，脸上带着恭敬的神情。
“好，跟你爸爸讲，正茂的房子，还要辛苦他。”华潇春笑着对许丙其说，她从心底里喜欢这懂事的小子。
刘圭仁对华跃进说：“你不读书的时候，来大舅家玩。”
“好的，大舅。”华跃进笑着回答，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随后，顺路的华孝忠和华跃进也坐黄河卡车一起走了。众人站在门口，看着汽车渐渐远去，扬起一阵尘土。
看着汽车走远，华潇春才回过神，急忙对刘圭仁讲：“快回去，还要准备晚上的菜，也不知道张家来几个人？阳云这孩子，真不给家里透露一点消息。”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屋里走去，脚步匆匆。
“反正照着一桌人的饭菜做，他家来几个人都行！”刘圭仁一边说着，一边跟着走进屋里。
刘正茂则继续回到房间写大队规划。厨房里的事他确实插不上手，便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晚上，天色渐暗，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刘阳云和张战东双双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回来了。自行车上捆着烟酒等好多礼物，包点心的纸包就有好几个，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醒目。
一进家门，刘家就上演了丈母娘盘问毛脚女婿的戏码。华潇春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像个考官一样，开始查男方家庭户口，问男方家里几口人，收入多少等等。
张家显然提前有准备，只见张战东不慌不忙，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对答如流。刘正茂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听着，觉得这是个现场学习的好机会，心里想着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母亲华潇春盘问过后，刘正茂突然发难：“东哥，上次和你讲过，帮我姐姐搞张高中毕业证，有希望没？”
“放心，我爸让毛处长给子弟学校的校长讲了，今、明两年，考试时间让阳云到学校走下过场，明年夏天就能拿到毕业证。”张战东自信满满地回答。
刘阳云一脸疑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弟弟一定要自己拿高中毕业证，自己已经参加工作了，有没有高中毕业证，问题应该不大吧。
“姐，你一定要拿到高中毕业证，我不会害你的。”刘正茂一脸严肃地讲，眼神中透着坚定。
“行，你吃饭。今天营业，商店里很多货快卖完了，毛处长问你，八号仓还有什么？”刘阳云见弟弟如此坚持，便转移了话题。
“你联系一下赵明慧姐，看看仓库还有什么，你们派车来拉。但是前面的货款还没结给我。”刘正茂回答道。
“毛处讲了，刚开业，会计没时间清账，不会少你一分钱，过几天全部结给你。”刘阳云讲。
“你是商店主任，如果我还结不到账，你还得了？”刘正茂笑着调侃道。
可能是第一次上门，张战东显得有些放不开。他没喝酒，菜也没吃多少，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吃完饭又陪大家聊了一会儿，便一个人骑车回去了。
等张战东走后，华潇春看着女儿，语重心长地教育道：“阳云，要谈就好好谈，不要鬼舞十七乱搞，我看这小伙不错。”
刘阳云调皮地笑着说：“你查户口查清楚了，你怎么知道他不错。”
“看谈吐，看眼睛，他不是那种眼睛滴溜转的人。”华潇春认真地讲，眼神中透露出对张战东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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