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妖帝离开王城的那个早晨，风雪很大。
漠北离着不远，风雪也不算小。
就在风雪里，一袭红裙的红袖妖君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帅帐之中，南疆的几位将军，没有想到红袖妖君忽然会回到漠北，一时间都有些意外。
红袖妖君看了一眼这几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妖将，随口道：“辛苦了。”
可就是这看似随意的三个字，一从红袖妖君嘴里说出来，几位南疆妖将都下意识的对视一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自家妖君，什么时候对他们这么客气过？
不过还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红袖妖君已经站到了舆图前，看着舆图，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今怎样了？”
她离开前线许久，之后指挥大军的事情都交给了这帮南疆妖将，对于如今局势，她自然要问询。
一个南疆妖将来到舆图前，也不废话，很快便将现在的局势跟红袖妖君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各部族最近都有些疲惫，所以这些时间，并无进展，不过对人族的消耗在继续，只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人族那边没有因为战争持续而士气低迷，倒是我们这边，各部族只怕都不愿意再战了。”
人族和妖族大战，各有优势，人族的优势是时刻站在悬崖边，所以士气一直都很足，每一次都是背水一战，而妖族这边，是不管从人数还是从境界上，都要比人族这边强太多，只是妖族急躁，最是不擅长打持久战，如今久攻不下，士气早就低迷，要不是之前攻下了那孤风口，只怕他们早就想回妖域了。
“不战能行吗？战事都到了这般田地，又撤军？等人族喘息一番？我告诉你们，要真是这样，下一次就绝对不是南征，而是人族北伐了？我们有这么一座长城？到时候咱们，就要变成待宰的肥羊了。”
红袖妖君头也不抬，只是看着舆图，“歇息也歇够了，传我的将令，大军全线继续开始攻城，将军府这边要拖住人族的主力，这一次，我们要从孤风口那边打开一条道路，只要攻陷了将军府，这一座长城也就算拿到手里了，到时候南下，事情顺风顺水，简单得很。”
听着红袖妖君这话，有位南疆妖将问道：“这一次，那些扶云……会出现吗？”
之前妖族的攻击越来越疲软，就是因为那些扶云大妖不再出手，所以才会让他们打不起精力来。
毕竟谁都知道，若是没有这种境界的强大存在出手，那么他们是无论如何都登不上城头的。
红袖妖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眼前的南疆妖将微微一笑。
熟悉红袖妖君的南疆妖将连忙低头，请罪道：“是末将多言了。”
红袖妖君没有责怪，只是轻声道：“好好打吧，不要再拖下去了，就让这一战成为最后一战吧。”
这是开战以来，这位统率大军的妖族主帅，第一次说着这么有期待的东西。
妖族要是能破开北境长城，就能一路南下，就能去那肥沃且四季分明的土地上生活，世世代代不用再面对这看不到尽头的风雪。
虽然那一天，红袖妖君自己可能是看不到了，但她并不在意。
因为那是景祝的梦想，能让这样的梦想做成，就好了。
……
……
将军府上空，一道苍茫的鼓声再次响起。
战鼓擂动，鼓声像是踏在无数士卒心口上，这些日子本来有些放松的北境边军士卒，此刻心头的那根弦再次紧绷。
神弩之上，修士们沉默地拉动弓弦，调整弩车，等着将弩箭发射出去。
城头之上，一直都守在这里的高悬面无表情看着城头下那开始整队，明显要准备再次大规模攻城的妖族，吐出一口浊气。
远处的天幕里，妖云密布，大片的妖云联成一线，就让半边天空都黑了一般，谁都不知道那片妖云里到底有多少大妖，有多少妖君。
但就按照现在这个阵仗，这一次妖族攻城，就不是前段时间的那种小打小闹了。
云间月看了一眼天幕上的那片黑云，然后又看了一眼高悬，说道：“便是此刻了吧？”
高悬苦笑道：“细水长流也做了，如今是该雷霆一击了。”
云间月嗯了一声，这位谪仙人眼眸里并无惧意。
高悬忽然问道：“云真人见过自己闺女了？”
云间月满眼笑意，“看了她一个时辰，她笑了一个时辰，听师姐说，她出生到现在，尚未哭过。”
“只怕也是不凡之人。”
高悬感慨道：“等到云真人这个岁数，只怕也是名动世间之人。”
云间月笑了笑，“原本见她之前，觉得能见她一面就足够，但如今却是舍不得离她而去了。人果然如此，无法满足。”
高悬微微蹙眉，“真人若是……”
“只是想活下来，但并非要离去，这虽我之愿景，但若是此战败，我这小闺女以后要面临什么世道？我不敢想。”
云间月打断高悬，平静道：“以前说为世人要守住这来之不易的世道，如今不需要说世人之事，就算是为我私心，要为云间月的闺女守住这个来自不易的世道！”
高悬称赞道：“真人真乃真人也。”
云间月只是说道：“若死能守住，便无所谓，只怕死亦无法。”
高悬说不出话来，作为大梁边军，死亡是常态，在过去的两百多年里，他们早就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人，但死了那么多人，对他们来说，也没办法让他们害怕死亡这件事，只是如今这个局面，从来不是死不死的事情。
死无所谓，但要赢。
可真能赢吗？
高悬咬着牙，“我还是觉得谢……将军这太冒险了。”
“她离了将军府，风险实在是太大。”
云间月平静道：“木已成舟，高将军再如何去想，也无济于事了。”
对于陈朝和谢南渡两人一前一后的行为，云间月没办法评价，但他也很清楚，这场战争最根本的，还是要杀死妖帝。
他是这场战争的胜负手。
高悬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此刻城下的这些妖族已经逼近了。
云间月则是抬起头看向更远处。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了那个一直在将军府这边的通玄道人身侧，两位道门的大真人，同时举目望去。
在那片妖云之后，有极为恐怖的气息正在不断汇聚。
毫无疑问，那是一些扶云大妖。
通玄道人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身侧的云间月，眼里满是赞许，虽说两人不是同一个道门流派，但都是道门中人，看到云间月这般年轻，就有这般境界，有这样的心境，他同样欣慰道门后继有人。
“前些年，我虽然偏居一隅，但一直听说无恙真人的行事做派，实在是有些失望。”
那些年痴心观是方外第一宗门，无恙真人作为痴心观的观主，更是板上钉钉的方外第一人，行事做事，其实很多时候，都只是依靠身份。
“而后听说寅历夺了观主之位，便想着你们痴心观是该到了衰落之时，却没想到，之后你有如此胆魄，杀了寅历，成了新任观主，让痴心观再焕发了些别的生机。”
“如今和你能并肩站在此处，贫道倒是敢说，若是你不死，痴心观未来百年，都不会倒下。”
通玄道人开口说了不少，云间月都只是安静听着，等到他说完之后，这才笑道：“只求前辈，等会儿将最难的事情留给晚辈来做就是，查漏补缺的事情交给前辈。”
通玄道人气笑道：“敢情贫道之前所说的都白费了？”
云间月微笑道：“前辈修道多年，见识高远，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这等磨炼机会，只怕还是要留给我们这些晚辈才好。”
通玄道人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便响起一道女声，“如此推来推去，你们这些道士，还真是麻烦。”
云间月扭过头，只见神女已经来到这里，之前在望月台那边，神女出剑伤势颇重，如今伤势几乎已经复原，一举一动之间，剑气四溢。
在郁希夷尚未破境成为扶云剑仙之前，眼前的这位女子，就大概会是世间板上钉钉的用剑第二人。
单论杀力，只怕要比云间月更强。
“到时候你们拖住其他人，我出剑先杀几个就是。”
神女很洒脱开口，声音里满是随意的意味。
活了这么多年，早就觉得人间无趣的神女，大概才是那个，是否死在城头都无所谓的人。
世间没了他，那么死在何处都无区别。
想到这件事，神女扭头看了看城头远处，那边有个曾是少女，如今已经是女子，但实际上还是个少女的女子。
她的脸上很苍白，但却在神女看向自己的时候，也努力挤出了笑容。
她有两个酒窝，所以笑起来一直很好看。
她此刻很虚弱，什么都做不了，但她还是很想通过自己的笑容，给眼前的神女一些力量。
或者说，是给整个边军，整个大梁，整个人族一些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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