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次栗眠看到的并不是五秒后的未来。
而是可以称之为“过去”的东西。
也许是从古悦那里感受到了某种共鸣，也许是精神值的增长恰好到达某个临界点。
栗眠终于回想起——
那些已经丢失了的回忆。
“……”
将时间拨回到新手教学关卡“童话屋”。
在这里重复了数百次的栗眠，每一次选择重开的代价都是降低十点精神值上限。
但是，她为了达成百分百完美通关的目标，付出再多代价也在所不惜。
随着精神值上限不断降低，栗眠失去了许多。
其中有一项，正是“记忆”。
——包含着栗眠在现实世界中生活了二十六年的那些记忆。
事实上，如果栗眠不能看到自己真实姓名和年龄这两个基本属性值，她就连自己叫什么、几岁了都会忘记。
每一个人，都是由过去的自己组成的。
遗忘了过去的人，就会变成一张白纸。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要到何处，更是会对失忆后独自面对的陌生世界感到茫然无措。
只不过……
之前的栗眠并不会感到茫然。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就只有——
游戏。
玩游戏。
玩更多游戏。
玩更好玩的游戏。
完美地完成更多更好玩的游戏。
…………
……
在这样目标的驱使下，栗眠并不热衷于找回自己丢失的那些记忆。
更何况，每一次新的游戏，都是新的开始，新的人生。
——那么，还要最初的那二十六年的回忆有什么用呢？反正她又没有把玩游戏所需要的那些常识与知识忘记。
倒不如说，没有了那些累赘的记忆，栗眠反倒能更轻易地代入每一局游戏，享受全方位、全身心沉浸的感觉了。
打从心底这么觉得的栗眠，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丢失过记忆。
——她已经把“遗忘”这件事本身都给遗忘了。
一心沉浸在游戏中的栗眠，甚至都没功夫分出一些精力去探寻一个本质问题：到底……为什么她会这么喜欢玩游戏呢？
有因必有果。
而每一个结果都有可以追溯的原因。
只是对栗眠而言，她吝惜于花费时间去探寻这个问题的缘由。
——玩就行了，管它那么多干什么？
就好像人生来就会呼吸一样，失去记忆的栗眠认为自己生下来就喜欢玩游戏。
直到——
某个叫普林斯的数据生命告诉栗眠，她方才得知自己有过是失忆这回事。
“……”
等等。
好像突然想起了不得了的东西。
“普林斯？”
栗眠在心中默默呼唤，然后听到了回应的声音。
【我还以为……这次彻底栽了呢。】
普林斯有些心有余悸。
为了清除这个从新手关逃逸的bug，未来游戏系统这一次也是煞费苦心。
它将玩家和bug一起投放到这个游戏世界，让栗眠自动成为一台自动故事贩卖机。
自此，在此次游戏世界的运行逻辑中，不仅是普林斯，就连栗眠也转化为了数据。
在这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游戏系统要关心的了。
它只负责创建游戏世界，而不被允许直接清除玩家。
——因为一个游戏可以将难度堆叠得无限高，带给玩家最极端的游戏体验，却无法设置得让人根本都无法通关。
只要是游戏，就必定得有通关的办法。
——办法可以很难很难，却绝对不能没有。
否则，其就没有资格称为“游戏”。
受限于此的游戏系统，只能选择将栗眠投入一个又一个难以通关的世界。
而这一次，它选择了能够将栗眠转变为数据的世界。
栗眠因此变成了一台自动故事贩卖机。
当所有故事机制造完成，公司的程序员最后一次检查机器的运行系统时，偶然发现这台故事机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它有一段不属于故事机冗余数据。
于是公司的程序员按下了删除键。
普林斯，因此被清除了。
由于栗眠的意识没有苏醒，所以依附在栗眠精神中的、数据生命普林斯的意识也无法清醒。
就这样，一个好不容易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存在，竟被游戏世界里一个平平无奇的程序员Npc杀死了。
——只要条件合适，哪怕是一个三岁小孩儿，也能拿起刀砍杀熟睡中的大人。
在游戏系统的特意安排下，普林斯就成为了那个“熟睡的大人”，在不知不觉中丢掉了生命。
至于公司的那个程序员Npc，自然就是“拿起砍刀的小孩儿”。
当程序员发现这段冗余数据完全可以删除，且丝毫不影响故事机的正常运行时，他的选择已经显而易见。
至此——
故事机的最后一遍查验通过，正式投放到中心城各处城区。
机器开启。
栗眠的意识苏醒。
只有不属于故事机数据的普林斯早已被删除。
……
简而言之——
栗眠其实比自己以为的更早进入了这次的游戏世界。
实际上，八位玩家早在故事机尚存于制造工厂时就进入了这里。
只是因为当时的故事机没有开机，玩家们的意识自然也就无法苏醒。
直到——
公司操控着八台机器同时开机。
游戏……也才正式展开。
而那时，重新苏醒的栗眠已经将普林斯的存在遗忘。
直到——
遇见古悦这件事，成为栗眠记起一切的契机。
她想起了作为“栗眠”的、最初的那一段人生，想起了“普林斯”的存在。
也就是在“想起”的那一刹那，普林斯的数据恢复了。
数据——
正是如此神奇的东西。
它的存在能够被轻易抹消，又能被轻易修复。
就像电脑里的某个文件那样，只要动动鼠标就能删除。等到电脑的主人后悔时，也只需要费些手段就能将之修复。
——比起生命的诞生与消亡，数据的生与死都要简单许多。
能够彻底消灭一段数据的，并不是删除，而是覆写。
当新的数据占满空间时，哪怕是最厉害的电脑高手，也无法将已经被删除的数据恢复了。
——这，正是游戏系统此次采用的办法。
如果栗眠没有在这一盘游戏中想起普林斯，那么以后就再也无法想起了。
名为“普林斯”的数据生命，将被不断产生的新数据覆盖，达成彻底的死亡。
到了那时，栗眠由于自己精神体暂时没有完全恢复，而暂存在普林斯那里的精神值也会彻底湮灭。
想到这里，栗眠再次看了古悦一眼。
虽然这个小姑娘从来都拒绝交易，无法为故事机提供半点能源，但对于栗眠来说，她提供了比能源更珍贵的东西。
那就是——
她重新找回了栗眠完全恢复精神值的未来。
至于随之而来的，恢复的那些独属于“栗眠”的记忆？
对于玩家本人来说，那是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东西。
【普林斯：听你说，你恢复以前的记忆了？能讲一讲吗，我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复活”了的普林斯，和栗眠交谈之后，自然而然地对她的过去产生了好奇。
曾在新手关接待过许多玩家的普林斯，从来没有见到有谁能像栗眠这样狂热地热爱着游戏。
人，是由过去的自己组成的。
那么……
从栗眠的过去里，能够找到让她如此热爱游戏的答案吗？
然而，听到普林斯的询问后——
栗眠只是说：
“没什么好讲的，仅有一段极其普通、极其无聊的回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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