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栗眠自进入这个游戏世界以来,第三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第一次时——
她看到了五秒之后的未来,那是古悦进入故事机的情形。
第二次时——
她没有看到未来,而是恢复了记忆。
这也导致栗眠之后一直怀疑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一种在“梦”或者“记忆错乱”作用下产生的既视感。
然而这一次——
栗眠是第三次遇到这种“看到五秒后的未来”的感觉。
“五秒之后,将有来自黑湖区的故事机找我说话。”
在内心的某种感知下,她无比确定地作出了这样的宣言。
因此,这一刻的栗眠也终于确定了——
五、四、三、二……
一。
“哈喽,哈喽,能听到吗?你好,我也是玩家,目前在中心城北侧的黑湖区,你直接称呼我为‘黑湖’就好啦。”
就像是接通电话一样,从远方传来了别的故事机的声音。
——这不是幻觉、不是错觉、更不是既视感,而是无比真实的“预见未来”。
原本在能源收集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几名玩家的任务各自独立、互不干涉。
可到了最终阶段,却变成了集体任务。
八台故事机在相互之间也因此有了冥冥之中的联系,就像现在彼此之间接通了电话线一样,可以坐待互相交流。
只不过——
每台故事机只能跟自己附近两个城区的故事机交流。
例如:
身处中心城西北侧枫林区的栗眠,只能和最近的北侧黑湖区与西侧新月区的故事机玩家交谈。
这是全部玩家都进入任务最终阶段才出现的功能。
自从这个功能上线之后,八名玩家都暂时保持着沉默,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今天——
这个无言的平衡被玩家“黑湖”打破。
栗眠一时间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便谨慎回答道:
“你好,我是枫林区的玩家。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啊,不、不,我没什么事,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大家毕竟都是玩家,而且现在也都变成了机器动弹不得……”
“所以啊,至少在这个游戏世界里,玩家是做不到互相攻击的,不是吗?”
既然“对彼此攻击”已被禁止,那么剩下的仅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据“黑湖”所称:既然玩家们在这个世界受到如此大的限制,那么大家就应该团结起来,一起战胜困难才对!
至于困难是什么……
黑湖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收集人类的情绪充当能源啊!可是现在这情况……如果机器人再频繁地发动暴乱,把人类给灭绝了怎么办?”
为了避免那样的未来,黑湖认为玩家们应当联合起来,有脑子的动脑,有力气的出力,一起把所有觉醒或正待觉醒自我意识的机器人给消灭掉。
“否则,等到机器人把人类都弄死了,我们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要知道,最终阶段的能源收集任务量,比之之前又是质的飞跃。
人类能够产生的情绪固然多种多样,可一旦被故事机抽取,同样的情绪就无法再次产生。
具体情况可以参考主播肖某人。
他第一次被抽走的,是对生活和事业的热爱与从中得到的快乐。
因此自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再一次从生活琐碎中感知快乐的能力,也失去了在当主播这份事业上脚踏实地的决心。
支撑着肖某人的最大支柱倒塌了。
但,在良好适应力的作用下,他很快将生活的意义转变为对名利的极度渴求。为此,他甚至准备把之后的直播内容换成挑战极限运动。
然而……
在第二次进入故事机时,肖某人甚至连这一点执念都失去了。
接下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会完全丧失对生的渴望,甚至走上自戕的道路吗?
栗眠暂时不得而知。
但仅通过这一人,就足以让人了解到——
自动故事贩卖机,根本不是公司制造出的、为了惠民利民而存在的福利机器。
这是毫不留情、无比冷漠地将人类当成不可再生资源榨干的无情机器。
正如它们的另一个名字,“自动能源收集器”所表述的那样。
故事机正是在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情绪都当作能源。
人,之所以为人,除了有超乎其他动物的智慧以外,正是因为人类有七情六欲、有恩怨纠葛……
可是,自从故事机走入大众视野的那一刻起,人类的这一处根基就遭到了动摇。
它们就像是榨汁机一样,将人类当成“水果”,榨去他们饱满情绪构成的“果汁”,只留下一具麻木躯体成为的“残渣”。
假如一个人的所有情绪都被榨了个干净,那么这个人也就失去了再一次产生所有情绪的能力。
那么这样的人——
虽然活着,也与死了无异。
一旦想到这里……
就会让人被公司和善假面下的真面目丑恶得不寒而栗。
然而,当黑湖区与枫林区的两台故事机交谈到这一点时——
黑湖却说:
“没有呀,我确实觉得这是好事啊!”
在黑湖看来,故事机就像一把菜刀。
如果在杀人犯手中,那么菜刀自然是杀人的凶器;可若是把它放到厨师手中,就会变成辅助其做出一桌美味菜肴的趁手工具。
黑湖区与枫林区不同。
在后者,也即栗眠所在的城区,大多是普通平民。这些在中心城生活的居民安分守己,日子平淡,情绪上很难出现极端的波动。
所以来栗眠处讲故事的人,一般会提供“快乐”“伤心”“喜悦3h”“失落”……等各种杂七杂八、又比较普通的情绪。
但在前者那里就不一样了。
黑湖区,是中心城有名的贫民区。
——没错,即便是在世界中心的“中心城”,依然有许多人还在为下一顿能不能吃得上饭而感到担忧。
在这里,暴力、抢劫、杀人、放火、偷盗……是很寻常的事。
在枫林区的电视里,主持人经常为中心城森严的守卫感到自豪。
可是这里的“中心城”,却是不包含“黑湖区”的。
其他七个城区的居民,无不以中心城有黑湖区的存在而感到羞耻。
但没办法,一个城市,总得有存放垃圾的地方。
在中心城其他城区居民的心目中,黑湖区就是所有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垃圾人”应该待的地方。
不过……
自称“黑湖”的故事机语调轻松地对栗眠说:
“自从我这个故事机出现后,黑湖区可是大变模样了啊!”
黑湖区的贫民只需付出对生活的“绝望”“难过”“悲伤”“愤怒”……等负面情绪,就能换来信用点维持生活。
正因如此,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去故事机讲故事”既能化解心中的忧愤,又能赚钱。
相当于毫无障碍地失去痛苦,得到欢乐。
——简直再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不过关于这一点,栗眠并不十分认同。
但两名玩家对此没有进行太多争论。
忽然之间,“黑湖”迟疑道:
“那个……不好意思。也许是我的错觉,可与你交谈了一番后,我真的觉得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啊,我指的是现实世界。”
——难不成,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在‘未来游戏’里想要碰到现实世界中的熟人,比在大海里捞针简单不了多少。但……”
“黑湖”终究是小心翼翼地将埋藏在心底的疑问说出:
“请问,你是栗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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