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都护府。
自从刘识丢掉太子之位,赐封宣王,在江南赏了一州之地,给这位皇室嫡子养老所用。
藩王之间,也是天差地别,像草原王坐拥浩瀚草原,麾下百万族人,权势可比肩皇帝,刘识这个宣王,比起刺史都不如,一度废弃的庭院改为王府,吃穿用度不及国公,好在刘识至今仍昏迷不醒,眼不见心不烦。
卧房内,烛火摇曳。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檀木椅中,紧闭双目。
这名曾任内侍省少监和太子太师的宫中恶狈,呼风唤雨半甲子,朝中党争和算计,几乎都与他有关,如今枯皱老脸泛起青白色,预示寿元即将耗尽。
手指敲打木椅,音律与宫中霓裳羽衣曲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喜鹊鸣叫。
元嘉抬起眼皮,流露出厌烦神色,缓缓起身,走到床边。
前太子刘识躺在雕有龙凤呈祥的床中,睡容安详。
元嘉帮他盖好绸被,掖住缝隙,轻声道:“殿下,听到了吗?外面有喜鹊叫呢。”
刘识纹丝不动。
元嘉望向窗外,唏嘘道:“世人都喜欢喜鹊,象征吉祥如意,说喜运当头,好事将近。可师父从小都讨厌喜鹊,你知道为何吗?这东西会霸占别的鸟儿巢穴,祸害庄稼。师父年幼时,家中有两亩薄田,虽然过的不宽裕,但也能养活家里五口人。有次临近秋收,父亲让我去看地,那时候年纪小,他又是不善言辞之人,至于为何要看地,不说,我也不懂,几岁的孩子,在地头待着烦闷,于是跑去河塘找伙伴玩耍,结果日落时回家一看,顿时傻了眼,那两亩地,被几只喜鹊糟蹋的七七八八,一家人没饭吃,只好把我送入宫中。”
“呵呵,没想到吧,满腹鬼谋元貂寺,竟拜几只喜鹊所赐。”
元嘉苦涩一笑,又说道:“如今东宫那帮畜生,如同喜鹊一样,好勇斗狠,占据巢穴。这江山,本该是你的,为师无能,又恰逢时运不济,落了个荒唐结局。其实无所谓胜负之分,时也,命也,运也。咱们只是败了,又不是错了。”
元嘉握住刘识冰凉手掌,轻声道:“若是太子醒来,记得把师父给忘了,纳兰家底蕴耗尽,师父埋入土里,再也无半分胜算。你呢,悠哉悠哉当好藩王,千万不可生出夺权心思,切记,切记,争胜之日,就是必死之时!”
烛火一晃。
墙壁映出一道硕长身影。
元嘉稍作迟钝,缓慢转身,见到衣袍着有鱼龙刺绣的中年男人,随即笑道:“来这么迟,比我预估晚了几天,冯吉祥那牛鼻子,与我一样,老喽。”
这名男人名叫秦长风,禁军十二卫之一,鱼龙卫大统领。
金龙卫在皇宫周边,守护圣驾。
而鱼龙卫遍布六大都护府,专门监察军伍和百官动向,或明或暗,实为皇帝耳目。
秦长风不止传递密报,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也由他来帮朝廷擦屁股,心黑手辣,穷凶极恶,经常屠戮满门,手中不知沾染多少条性命。
大宁官吏,背地里喊他为秦无常。
秦长风叉手为礼,身子半躬,声音厚重温润,“圣人这次派我来,问元貂寺几句话。”
引来官吏中人人惧怕的秦无常,元嘉依旧不慌不忙,步伐从容走到檀木椅,举起酒壶,倒出琥珀色酒液,笑道:“到了这个时候,圣人还能派秦大人亲自赶赴两江,元谋不胜殊荣,问吧。”
秦长风低声道:“圣人第一问,青州侯在燕谷遇刺,可是元貂寺背后唆使?”
元嘉轻笑道:“圣人这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上来问的太深,这件事,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前去刺杀的是纳兰家的纳兰错,第五楼和吴悠又是纳兰家客卿,这有什么好问的。其实不止这么简单,早在之前,我已丢下一众诱饵,包括庄游踪迹,刁金侯,灵神上身破去于仙林修为,皆出自我的谋划。元谋算无遗策,步步精妙,只可惜漏算了青州侯已进入上四境,这才导致满盘皆输,你说,可不可惜?”
秦长风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圣人第二问,南雨国质子庄游忽然失踪,可与貂寺有关?”
元嘉举起黄酒,沉思片刻,一饮而尽,含笑道:“此事不劳圣人费心,没错,是我派无忧楼的人干的,实不相瞒,我不仅掳走南雨质子,还通敌东花,令他们将庄游藏了起来。像我这种断子绝孙的老王八蛋,又不怕因果报应。”
秦长风面容稍显冷峻,语气冰冷道:“圣人第三问,李相辞官,可与貂寺有关?”
元嘉突然哈哈大笑,“知我者,非圣人莫属,旁人看不懂的局,圣人一猜就透。我这次执棋,并非以谋略和棋术落子,而是人心。千载难逢的良机,杜相若是再把握不住,愧对他一柱撑起大宁天的美誉,幸好,我赌对了,只是结局略有遗憾,以为许妖妖会找刘泽泄愤,没想到,她敢大闹皇宫,这样一来,反倒惊扰了圣人。作为臣子,罪当万死,但作为师父,万死不辞。”
秦长风沉声道:“圣人三问已问完,本统领这就回宫复命。”
元嘉好奇道:“圣人没示意,该如何惩戒元谋?”
秦长风慎重道:“圣人口谕,元貂寺知进退,谋千秋,功在社稷江山,几十年的交情,朕心里记得,那些有伤情谊的话,朕开不了口。”
元嘉忽然老泪纵横,哆嗦跪地,朝北而拜,“罪臣叩谢吾主隆恩。”
秦长风叉手行礼,“告辞。”
元嘉走到太子身边,帮他最后一次掖好被褥,坐回到檀木椅,一口接一口喝起黄酒。
“以前不懂先贤心境,总以为词中伤春悲秋,有失男儿壮怀激烈,没想到临别之前,终于感同身受。”
元嘉望着庭外暮春残景,呢喃吟诵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
吟完之后,元嘉缓缓闭住双眸,嘴角沁出一缕黑血。
一代巨宦,死于酩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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