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
大散关南五十里。
子时三刻。
飞雪漫天,万籁俱寂。
天地间只有瑟瑟雪落声。
两边林中突然惊起飞鸟。
小股骑兵闯入官道,一尺厚的积雪很难快马行进,溜溜哒哒,犹如闲庭信步。
这队骑兵甲胄俱全,胯下也是草原名驹,官职最低的也是七品校尉,根本不是寻常北策军。
当中一人披山文甲,宽肩窄腰,目光灼灼,英武之气夹杂着杀伐之气,极富大将气度。
房琦,四品折冲都尉,北庭五虎之一,有疾风山君美誉。
半月之前,贪狼军的探子陆续渡河,有的已经绕过大散关,深入到兵甲长城,不止刺杀军中将领,还屠戮几十户百姓。
赵之佛闻讯后,虽然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派心腹爱将房琦到大散关巡查,并伴有军令,不惜任何代价,将贪狼军堵到白河北岸。
在十八骑没入住夔州之前,驱离贪狼军这道军令,想都不敢想。
换作今日,也是棘手麻烦。
房琦僵硬脸庞浮现一抹愁容。
阿嚏!
一声喷嚏在雪夜中格外响亮,吓得袍泽差点儿拔刀。
“姓赵的,你他娘的小点声!知不知道这地方以前是乱坟岗,把孤魂野鬼招过来,谁他娘的也别想好过!”
一名校尉骂骂咧咧道。
高大威猛的赵校尉揉揉鼻子,嬉皮笑脸道:“我也不想打喷嚏啊,在雪地里走了一天一夜,骨头都冻麻了,还不许人生病?吆五喝六的,你是老天爷呀?怕鬼?枉你是铁鹞子的人,咱天天跟夜游神似的,光在黑灯瞎火时干活,竟然会怕孤魂野鬼。既然这么胆小,要不然你弃武从文,考秀才去吧!”
引来袍泽一阵哄笑。
之前训斥他的郑牙将皱眉道:“扰乱军纪,还敢顶嘴,赵小拐子,别仗着你是赵帅的堂侄就敢耍威风,这里是沙场,马革裹尸的地方,谁不听军令,一律棍毙!”
赵校尉冷笑道:“打个喷嚏就被棍毙,也不撒泡尿瞅瞅,当自己是谁呢,张燕云张无敌呀?若是云帅想要小爷这条命,随时恭候。你?算逑吧。”
这次众人不再放肆大笑,而是捂住嘴窃笑。
郑牙将怒不可遏道:“恃宠而骄,顶撞上峰,赵小拐子,等到了大散关再收拾你!”
赵校尉轻蔑一笑,有本事来弄死小爷的架势。
自始至终,房琦都没介入二人争吵,而是在暗自琢磨如何把贪狼军撵走。
白河沿岸千里,想要阻止他们登岸,无异是痴人说梦,只有学张燕云,把他们打疼打傻了,才不敢踏足大宁疆土。当务之急,是先查找贪狼军从何处过的关,把缺口堵住,再决胜负,要不然边打边漏,这仗打起来没完。
赵小拐子大声问道:“房将军,你说说,大周有两年没动静了,为啥突然又犯境了呢?”
为啥?
之前风平浪静,那是十八骑在前边顶着。
如今朝廷斗的快要翻天了,李相辞官,杜相罢黜多名李家党羽,六大军伍频繁更换主帅,张燕云放弃白河沿防,这是给老丈人出气呢,但凡在仕途混个几年,就能品出个中滋味,妄你是赵大都护堂侄,这点道理都不懂。
众将领心里明白,可谁都不敢言明。
房琦轻声说道:“军令在身,把嘴巴都闭住,再说三道四,本将先杀你们祭旗。”
众将纷纷打起冷颤,恨不得把嘴给缝住。
赵之佛极为宠溺这名爱将,将铁鹞子以及五营轻骑归入房琦麾下,权势之盛,在北庭仅次于赵之佛和林瓷溪,就连副都护都礼让几分,不敢与他硬拼。
赵之佛驻守北境已有三十余年,早到了卸甲归田的年纪,之所以迟迟不退位让贤,一来是北线风云变幻,既要抵挡贪狼军,还要提防张燕云,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新帅即使能弄明白,但找不到应对之策。二来实在找不到继任人选,朝中那些武将,老的老,退的退,凭借家世资历熬上来的子弟,哪曾见过血腥,怎敢把最重要的北线交给他们。
房琦,就是赵之佛献给朝廷最后一道礼,不留余力栽培,将难事大事都交给他办,争取在卸甲之前,给北策军养出一名新帅。
众将驱马轻踏积雪,朝大散关前行。
忽然。
房琦只觉得前方一空,雪面坍塌,骏马嘶叫,露出丈余大洞。
洞里不止有布有尖锐羽箭,还藏有几双阴戾眸子。
陷阱!
房琦脸庞浮现怒意,单足撑地,右臂拽住缰绳,将陪伴多年的坐骑硬生生拎起。
弩箭从坑中射出,快如迅雷。
房琦一手拎马,一手快速拔刀,浮光爆闪,十几支弩箭斩落在地,当他正要入坑擒贼,耳边又传来尖锐破空声,斜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箭矢从树林中射来。
众位北策军将领飞身下马,抄起兵刃应对。
房琦把骏马朝后方一丢,真气注入右臂,宁刀延伸出几尺刀芒,朝林中掠去。
江湖有云,逢林莫入。
暗指丛林中情况复杂,不可轻易涉险。
但也得看看是谁,山君入林,如龙入海。
没多久,林中响起兵器相交之声,鬼哭狼嚎之声,巨木倒塌之声。
转眼的工夫,房琦从林子里走出,右手宁刀鲜血淋漓,左手长矛串有一串头颅。
北策军将领也不是泛泛之辈,冲入林中和陷阱,几个回合就将刺客斩杀或者降服,几乎毫发无损,只有郑牙将一不小心,手腕被弩箭划破。
房琦见他小臂有条黑线朝上蔓延,知道中了剧毒,拉来一名趴在雪中的刺客,将刀架在他的脖子,“解药!”
刺客露出半张脸,猖狂笑道:“陪爷爷一起死吧!”
房琦不再问第二次,宁刀一捅,将这人后脑贯穿,再拉来第二个人,同样是宁刀悬颈,沉声道:“解药!”
这名刺客笑声刺耳,令人头皮发麻,“几名斥候换了一名将军,赚大发了!”
房琦手起刀落,将他脑袋斩落,随后转过身对郑牙将说道:“忍着点儿,有些痛。”
刀锋一旋,左臂齐根而断。
郑牙将浑身一颤,挤出惨烈笑容,“多谢将军!”
与他不睦的赵校尉从怀里掏出纱布,帮他包扎起伤口,可惜笨手笨脚,弄的郑牙将接连骂娘。
不过这次赵校尉没有还嘴,眼窝通红。
“宰了。”
房琦下令将其余刺客处死,与对方打了那么多年交道,自然清楚行刺者是谁,凛声道:“是贪狼军的蜂候,他们兵刃都涂有剧毒,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你们有的是初次遇到,一定要记牢了,全是军中砥柱,莫要被剧毒所杀。”
“诺。”
众将领沉声齐道。
房琦骑上骏马,正要前行,忽然半侧过身,望向后方密林。
再度抽出宁刀。
“别误会,是我。”
林中走出一名相貌木讷的男人,穿劲衣,踩布鞋,即使站在眼前,也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似乎与山林浑然一体。
房琦看清来人后,缓慢归刀入鞘,“邱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燕云十八骑,一朵云,邱广。
同为各军谍探主将,二人私交甚笃,曾一起坐在山巅观云,夜月饮酒,聊久了之后,得知对方率领一朵云在英雄山斩敌万余,疾风山君不禁对这个普通汉子生出敬仰之心。
邱广走到众将面前,鞋尖挑起死尸,依次翻看之后,轻声道:“早知有几十名蜂侯在凤凰山脉流窜,这帮家伙太狡诈,始终没找到他们行踪,今日一早,终于有所察觉,判断出他们来到大散关,于是马不停蹄赶来,结果还是慢了一步,死在房将军手中。”
房琦握住刀柄,说道:“有劳邱将军费心,据我所知,想要逃过一朵云耳目,几乎有通天彻地之能,这些蜂侯只是凡夫俗子,怎么有本事穿过凤凰山脉,抵达大散关?”
公是公,私是私,哪怕私下对邱广再敬仰,遇到公事时也要秉公而行。
邱广笑道:“房将军太看得起一朵云了,贪狼军几千人潜入山脉,我又不是仙人,怎能将他们一一斩杀,想要把他们铲除干净,需有劳北策军协助。”
房琦沉默不语。
夔州在东,凤凰山脉在中,大散关在西,这两年都是十八骑在白河巡查,从未有一兵一卒进入北庭境内,怎么突然间,能一下涌入几千人?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说不定,就是十八骑把蜂侯撵到大散关。
邱广耸肩道:“既然房将军无碍,那邱某就先回去复命了,回去稍晚,云帅就得骂我祖宗,不劳将军相送,告辞。”
“邱将军!”
房琦声音低沉将他喊住,“作为大宁武将,切勿意气用事,南边都是黎民百姓,一旦放开闸口,会有无数人跟着遭殃,咱们吃的是朝廷俸禄,要对得起这身官袍。”
“是吗?”
邱广微笑道:“恐怕房将军有所不知,十日之前,百姓就已经迁至南边,无需替他们担忧。至于这口俸禄和官袍,乃是云帅所赐,朝不朝廷的,我不认。”
大逆不道的言论,使得房琦瞪圆双眸,拇指骤然推开刀柄,“邱将军,我敬重你的本事,但对你的为人很是不满,请慎言!”
“呵呵。”
邱广随意一笑,“邱某的头颅,在大周能换万户侯,不止房将军的六阳魁首,几两银子一斤?实不相瞒,不满邱某的人多了,房将军排不进前百,若想打一架,或者是两军厮杀,来凤凰山,邱某随时奉陪。”
房琦咬着后槽牙,手背青筋暴露。
走到一半的邱广又回过头,笑容满面道:“对了,云帅有些牢骚,我想送给房将军。”
“本帅老丈人被逼辞官,丈母娘被打的卧床不起,我这女婿,实在无颜面对家中父老,求天家格外开恩,宽恕琅琊李氏,勿要赶尽杀绝。”
“家国,家国,有家才有国,家人都保护不了,何谈护国?”
“房将军,邱某认为云帅的牢骚很有道理,你认为呢?”
望着隐入丛林中的一朵云主将。
房琦脸色阴沉。
他清楚,今夜的刺杀和邱广的出现,是张燕云在借自己之口,对朝廷施压。
稍有不慎,会令双方撕破最后脸皮。
房琦面容一肃,低沉道:“军令!今夜所见所闻,必须忘得一干二净,谁敢对外提半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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