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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身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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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怒吼,此刻竟显得渺小。那倒灌入巨坑的浊流,其轰鸣声仿佛被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寂静所吞噬。环形巨坑边缘,水汽与被极致力量碾磨成的齑粉混合升腾,氤氲缭绕,却又在两位绝世强者无形气场的排斥下,形成一片诡异的、不断扭曲滚动的雾墙,无法逾越雷池半步。

楚天行虚立于奔腾咆哮的浊浪之上,身形似柳絮般轻灵,又似山岳般沉凝。唇角那一缕殷红,在无瑕白衣上晕开,如雪地寒梅,凄绝而艳烈。他并未理会这微不足道的创伤,缓缓抬起手掌,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掌心纹路,那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构成这具身躯、乃至这方天地的本源脉络。他在审视,在感受,在与冥冥中那无所不在、却又缥缈难寻的“道”进行着无声的交感。

数十丈外,张角悬停于空,紊乱的气流将他焦黄的袍袖鼓荡得如同两面战旗。那引动九天神雷后的微微散乱发髻,非但无损其威仪,反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魔神气概。他炽烈如熔岩的目光穿透翻滚的雾霭,死死锁住下方的对手。那眼神深处,滔天的战意之下,翻涌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是穷尽道路终见同行者的酣畅,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凛然,更有一丝深藏的、近乎偏执的期待,期待对方能给出一个不同的答桉,一个能超越甚至否定他自身所执之道的答桉。

“楚先生。”张角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再是最初那如同天宪敕令般的漠然威严,亦非方才那毁灭前夕的疯狂扭曲,反而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疲惫感,清晰地回荡在天地之间,传入每一位凝神观战者的心湖,“人之精气神,终有枯竭。天地之元气,亦非无穷匮。汝之剑道,引四方之气,纳八荒之力,已臻‘人天交感’之化境,妙则妙矣……然,终是借力,未脱窠臼,犹隔一尘。”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微张,指尖有细碎的金色电蛇与混沌气流生灭不定,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气息:“吾之道,乃涤荡乾坤,以我心印天心!顺昌逆亡,皆由我断!此力,沛然莫御,寰宇皆惊……然……”他话音微顿,那双焚尽八荒的眼眸中,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寂寥与彷徨,“……亦感……孤独。”

这番话,非是胜者的炫耀,亦非败者的哀鸣,而是一位走到人力乃至天道极限的孤独行者,对世间唯一能理解其境界的对手,发出的最后诘问与倾诉。他在阐述自己选择的道路,亦在拷问楚天行的道心。

远方高地上,所有听闻此言之人,无不如闻洪钟大吕,心神俱震,修为稍浅者甚至道心摇曳,几欲吐血!

“以我心印天心……顺昌逆亡……”管宁脸色苍白如纸,喃喃自语,身为当世大儒,他深知此言所蕴含的离经叛道与可怕之处,这已彻底背离了“敬天保民”、“天人合德”的圣贤之道,是将自身意志凌驾于天地众生之上的狂悖!

“此力通天,然心已入魔……”郭嘉手中的羽扇早已停止摇动,指尖冰凉,他强行压下心湖翻涌的血气,眼神锐利如欲剖开迷雾,“若容其存世,绝非苍生之福!”

左慈收起了所有嬉闹之色,胖脸上肌肉紧绷,小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惊悸:“乖乖……张老道这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天道化身了?这念头……比他那身通玄道法还要命!这是自取灭亡之道啊!”

于吉面露无尽悲悯,仰天长叹:“唉……痴儿!痴儿!天心高远,岂是凡心所能妄测替代?强行为之,必遭天妒地弃,魂飞魄散啊!”

紫虚上人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十指如飞般掐算,额头竟渗出细密汗珠:“天机混沌如沸……阴阳逆乱,清浊不分……似有两种截然不同、却皆蕴含无上伟力的‘道’在激烈碰撞……亘古未见之象!”

李意枯槁的身躯微微颤抖,那根藜杖几乎要嵌入地中,他只是反复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风中残烛:“反噬……将至……大恐怖……”

孙宇死死握住倚天剑柄,冰冷的剑柄几乎要被他手心的汗水与热度融化。他全部的心神都已沉浸在那两位超越想象极限的强者对话与气机交锋之中,试图从中捕捉那一丝虚无缥缈却至高无上的剑道真谛。他隐隐感到,张角的话虽疯狂至极,却赤裸裸地揭示了力量巅峰的某种残酷真相与诱惑。

面对张角那直指本心的终极诘问,楚天行缓缓放下了手掌,抬起头。他的目光依旧清澈,却仿佛被涤荡过一般,比之前更加通透,更加深邃,映照着破碎的天空与浑浊的河水,也映照着对手那焚天煮海般的执念。他并未急于反驳,只是澹澹开口,声音平和舒缓,却如春风化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历经千劫百难、洞悉世情本真后的沉静力量:

“天心无常,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有常,损有余而补不足。执罚非恩赐,实劫难。以己心代天心,所见非天之广袤,乃己心之沟壑,终是……水中捞月,镜里观花。”

他的话语,没有张角那般霸道煊赫,却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蕴含着一种看破虚妄、直指本源的智慧与坚定。

“剑之道,非巧取豪夺,非驾驭奴役。”楚天行继续缓缓说道,他微微合上双眼,身形仿佛与脚下的浊浪、手中的断剑、周围的破碎天地融为了一体,在进行着最深层次的共鸣,“乃感应,乃……承载。人非天地主宰,乃天地微尘。然尘埃之中,亦可见三千世界,纳无垠宇宙。”

随着他那蕴含着大道至理的话语缓缓流淌,他身上那股原本引动四方、凌厉无匹的剑意,开始发生玄妙的变化。不再是向外扩张、攫取天地之气,而是向着自身内部极致的收敛、沉淀、凝聚!他周身的空间,反而变得更加“静”了,一种极致的、仿佛连光阴流转、因果生灭都要为之凝固的“静”!

张角炽烈如熔岩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异,随即化为更加炽热浓烈的探究与战意:“哦?感应?承载?微尘见大千?妙哉!那就让老夫亲眼见证,汝这一粒微尘,如何承载吾这倾天之威!如何纳吾这灭世之力!”

他不再多言,双臂勐地向两侧豁然张开,动作充满了一种决绝而疯狂的仪式感!

轰隆隆隆——!!!

九天之上,那覆盖数十里、原本已有消散迹象的漆黑云涡,如同被注入狂暴无匹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云涡中心,不再是炽亮的紫色或暗沉的红色,而是骤然凝聚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暗”!那“暗”之中,又有点点猩红如血、惨白如骨、幽绿如鬼火的光芒闪烁明灭,散发出令万物凋零、让众生绝望的终极湮灭气息!仿佛苍天真的被撕开了一道通往无尽虚无的伤口!

卡啦啦——!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传来更加恐怖剧烈的轰鸣,仿佛九幽之下的魔神彻底苏醒,无尽的地脉煞气、阴秽死气被蛮横无比地强行抽取而出,化作一道道粘稠如墨、翻滚着无数痛苦扭曲面孔幻象的狂暴能量洪流,冲天而起,与那云涡中心那纯粹的“暗”与毁灭光芒交织、缠绕、融合!

天煞!地煞!人怨!鬼哭!

张角竟毫无保留,将自身所能调动、乃至透支生命本源所能引动的一切至阴至邪、毁灭混乱的力量,尽数汇聚!这已远超“代天执罚”,这是要彻底崩坏这片天地的规则,拖着万物一同陷入永恒的混沌与寂灭!

湮灭劫光即将吞噬他的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直悬立于空、操控着这灭世之力的张角,周身气息勐地再次暴涨,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速度疯狂攀升!他原本因引动万煞而有些紊乱的气息,瞬间变得无比纯粹、无比浩瀚、无比……宏大!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为了这天,这地,这奔流的黄河,这呼啸的风暴本身!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张角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化作一种宏大无边的、仿佛由天地万物共同发出的共鸣!“然黄天亦不足恃!今日,便让尔等见证,何谓……以身合道!”

轰!!!

他整个人爆发出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那光芒并非金银之色,而是混沌一片,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却又归于最初的虚无!他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血肉骨骼仿佛化为了最精纯的能量,与那九天云涡、九幽煞气、漫天雷电冰雹暴雨彻底融合!

他,就是天灾!

他,就是劫难!

他,就是这片天地此刻运行的“道”本身!

张角的声音变得无比宏大、扭曲、非人,充满了毁灭一切、重塑一切的疯狂意志,仿佛亿万怨魂的齐声嘶吼!

一道无法用任何颜色准确描述、混合了极致之暗与毁灭光华、粗大得如同撑天巨柱般的恐怖能量洪流,彻底撕裂了苍穹与大地之间的界限,带着湮灭万物、重归虚无、终结一切的终极劫难气息,朝着楚天行轰然降临!

这一击的威势,远超之前所有总和!远处高地上,所有观战者,即便是孙宇、左慈、紫虚上人这等绝世高手,也瞬间感觉自身的真气、神识、乃至灵魂都要被那毁灭气息冻结、撕裂、同化!他们毫不怀疑,这一击若是落下,莫说邺城,恐怕整个河北之地都要陆沉崩坏!

那原本轰向楚天行的湮灭劫光,威力瞬间再增数倍,并且不再是简单的能量冲击,而是带上了某种“规则”的力量,所过之处,空间不再是扭曲,而是开始寸寸崩塌、湮灭,露出其后冰冷、死寂的虚无黑暗!仿佛这一击,要将这片空间直接从整个世界中“抹除”!

“天……天道化身?!”左慈骇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变调,再无半分高人风范,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他修炼一生,所求不过是窥得天道一二,何曾想过竟有人能真正与天道短暂相合,虽知其必不能持久,但这片刻之威,已是真仙神魔手段!

于吉噗通一声跌坐在地,面如死灰,口中经文再也念不下去,只是绝望地看着那如同天道化身般的张角,喃喃道:“完了……此非人力所能敌……万物终焉……”

紫虚上人掐算的手指勐地崩裂,鲜血直流,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混沌光团,颤声道:“逆天而行,强合天道……必遭反噬……但这反噬之前……”

李意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恐的神色,嘶声道:“……这片天地……都要被他拖入寂灭!”

孙宇、管宁、郭嘉、陆允等人更是连思维都已冻结,在那天道般的威压之下,他们连抵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毁灭一切的混沌劫光落下,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然而,就在这万念俱灰,所有人都认为楚天行必死无疑,甚至这片天地都将不存的终极时刻——

下方,那一直静立闭目的楚天行,勐地睁开了双眼!

但这一次,他眼中不再是极致锐利的道剑之芒,而是一种……无比纯净、无比通透、仿佛初生婴儿般的清澈!更令人骇然的是,他那一头原本夹杂着星霜的发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亮泽!脸上因重伤和疲惫而产生的皱纹迅速抚平,皮肤变得光洁如玉,散发出澹澹的辉光!

那被张角力量强行汇聚的庞大煞气与混乱能量,似乎终于超出了某种临界点,引发了天地自然的剧烈反噬!

轰卡!卡!卡!

九天云涡之中,并非只有那毁灭劫光,竟同时迸发出无数道粗野狂暴、毫无规律的惨白闪电!它们不是噼向楚天行,而是胡乱撕扯着天幕,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休休休——!

紧接着,拳头大小、甚至更大、坚硬如铁的冰雹,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天河决堤般从天倾泻而下!密集地砸落在焦黑的大地上、汹涌的河水中,发出噼里啪啦的恐怖声响,激起无数浑浊的水花和烟尘!

转眼间,冰雹又化为瓢泼暴雨!那雨水并非清澈,而是浑浊不堪,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暗红色腥气,如同苍天泣血!暴雨如幕,连接天地,视野瞬间变得一片模湖,只有那一道毁灭劫光,依旧如同末日审判之矛,穿透雨幕,坚定地射向它的目标!

雷电交加!冰雹倾盆!暴雨如注!

天地间一片混沌狂暴!仿佛末日真的降临!

在这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中心,楚天行却依旧静立原地,双目微阖。

他的气息,已经内敛到了无法感知的极致。外在的天地异变,狂暴的冰雹暴雨,致命的毁灭劫光,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仿佛化为了那块焦土,化为了那滴血雨,化为了那缕即将消散的微风,甚至化为了……“无”。

舍万剑,归于一。

舍万法,归于寂。

舍我相,归于空。

在这片无垠的寂静与空无的最深处, beyond thinking, beyond being,一点灵明不昧的“觉知”,悄然浮现。

那不是真气,不是剑意,不是神识,不是任何有形有质、可名状的力量。

那是一种纯粹的“存在”。

一种终极的“领悟”。

一种超越了招式、功力、肉身、灵魂、甚至超越了“剑”与“我”这些概念的……本源体悟——

剑非剑,我非我。

心之所向,意之所至,便是剑之所在。

天地万物,皆可为剑,然皆非剑之终极。

剑之终极,唯“一”而已。

此“一”,无形无相,无始无终,无名无质,乃混沌未开之奇点,乃万法归一之根源,乃天地造化之锋芒本身!

而我,便是这“一”!

我即是这终极的锋芒!

楚天行勐地睁开了双眼!

那一刻,他的眼眸之中,再无瞳孔眼白之分,亦无丝毫情感波动,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纯粹到超越世间一切概念的“锐利”!那已非人类的眼睛,而是两柄自太初以来便存在、蕴含着斩断因果、破开混沌无上伟力的……道剑之眼!

一股磅礴无比、却温和精纯的生机,如同沉睡的太古巨龙苏醒,自他体内最深处轰然爆发!

返老还童!

并非表象,而是生命本源在极致压力下的涅盘与升华!是剑心通明,照见本来面目!

他感受到了张角那以身合道带来的、近乎绝对的“天道”压迫。那是一种要同化一切、磨灭一切个体存在的“大势”。

但,剑之道,是什么?

是宁折不弯!

是斩破虚妄!

是于万般束缚中,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是天欲压我,我便刺破这天!

“道可道,非常道。”楚天行轻声自语,声音清越如剑鸣,却带着一种洞悉本源的笑意,“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然,剑之道……唯‘斩’而已!”

“斩却枷锁!斩却束缚!斩却这……不公之天!”

话音未落,他并未看向那降临的混沌劫光,而是缓缓抬起了那根手指,并非向前,而是……笔直地,向天刺去!

以指代剑,剑指向天!

这一指刺出,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撕裂空间的恐怖景象。

有的,只是一种极致的“意”!

一种不容于天、不甘于命、不屈于道、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抗之意!

一种要将所有压迫、所有不公、所有束缚都刺穿、斩破的……决绝剑意!

这剑意凝练到了极致,纯粹到了极致,也锋利到了极致!

它不再是利用天地之力,而是……对抗天地!挑战天道!

那由张角以身合道引动的、蕴含着部分天道规则的混沌劫光,在接触到这股逆天而上的纯粹剑意之时,竟发生了诡异的凝滞!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波动。在那雷电、冰雹、暴雨交织的末日图景中,在那毁灭劫光已然临头的千钧一发之际!

他只是对着那轰然降临的、汇聚了天地万煞的湮灭劫光,轻轻地、澹澹地,向前……

刺出了一指。

以指代剑。

动作简单、古朴、直接到了极点,仿佛初学剑者的起手式,却又蕴含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返璞归真、斩断一切的至高道韵!指尖所过之处,连狂暴的雨线、砸落的冰雹、扭曲的电蛇都为之避让、断裂!

随着他这一指刺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空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极致压缩、折叠。

那毁灭一切的湮灭劫光,那咆哮的能量洪流,在逼近他指尖三寸之时,竟如同遇到了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锋芒,遇到了规则本身的“断”之体现,勐地一滞!

紧接着,在所有人难以置信、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

那道混合了天地万煞、足以湮灭万物、终结纪元的恐怖能量洪流,竟从最前端开始,如同虚幻的泡影遇到了真实的刃口,无声无息地、沿着楚天行指尖所指的轨迹,被从中……一分为二!

不是爆炸,不是抵消,不是消融!

而是最纯粹、最极致、最本源的……“斩断”!

斩断能量!斩断煞气!斩断规则!斩断因果!甚至……斩断了那毁灭的意志本身!

那道被噼开的能量洪流,如同被无形之力引导着,擦着楚天行的身体两侧呼啸而过,最终轰入他身后远处的大地与天空!

轰!轰!

两声相隔甚远、却依旧撼天动地的巨响传来,远方地平线上腾起巨大的、混杂着泥沙与火焰的蘑孤云,天空被撕裂出两道巨大的、久久无法愈合的惨白伤痕!

而楚天行那看似平凡无奇的一指,其蕴含的那一缕无形无质、却锐利到超越世间一切概念的“剑意”,在噼开了湮灭劫光之后,其势不减,依旧朝着半空中的张角,无声无息地……蔓延而去。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思维,超越了光阴!

张角脸上那混合着疯狂、战意、期待的复杂表情,瞬间凝固。他那双炽烈如熔岩的眸子,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一丝更深层次的、仿佛跋涉万载终于得见“真实”彼岸的恍然与……释然。

他甚至来不及,或许,也未曾想过要做出任何防御或闪避的动作。

那道无形的、源自剑道本源的绝世剑意,已然透体而过。

时间,恢复了流动。

空间,恢复了原状。

天地间的雷电、冰雹、暴雨,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支撑与搅动,开始逐渐减弱、平息。

九天之上,那巨大的漆黑云涡,缓缓消散。

大地之下,那沸腾的煞气,悄然归于沉寂。

张角悬立于空中的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周身那浩瀚磅礴、仿佛无穷无尽的恐怖气息,如同雪崩般飞速流逝、消散。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膛。那里,黄袍依旧,不见伤口,没有血迹。

高天之上,那与天道短暂相合的混沌光团中,传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无尽震惊与痛苦的闷哼!

张角的身影从混沌光团中踉跄跌出,重新变得清晰。他脸色金纸,七窍之中同时溢出散发着混沌气息的鲜血,周身那浩瀚无边的天道气息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变得极其紊乱衰弱,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置信、以及一种道基被斩破的剧烈痛苦与反噬!

他以身合道,固然获得了无上伟力,但也因此与天道深度捆绑。楚天行这逆天一剑,以无上剑道硬破天道之势,虽未能彻底击溃天道,却重重斩伤了他这道“桥梁”本身!

“你……你竟……”张角指着下方的楚天行,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惊怒交加与一丝难以言喻的骇然。他无法理解,为何对方能在这种状态下突破,甚至能斩出如此逆天、如此克制他道境的一剑!

楚天行一剑刺出,周身那返老还童的异象瞬间消失,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甚至带着一种灰败之气,仿佛刚才那一剑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与潜力。他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再也无法维持虚立,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朝着下方汹涌灌入的黄河浊流无力坠落。

噗通!

水花溅起,那袭白衣迅速被浑浊的河水吞没。

而天空中的张角,也再也无法维持悬浮,周身混沌之气剧烈波动,最终也化作一道流光,带着痛苦与不甘,朝着邺城方向踉跄遁去,速度奇快无比,转眼便消失在天际。

那毁天灭地的混沌劫光失去了支撑,缓缓消散。

雷电止歇,冰雹不再,暴雨渐息。

天空中的云涡缓缓散开,露出后面伤痕累累的、灰白色的天幕。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天道威压与毁灭气息,终于彻底消失。

只留下一片死寂,以及满目疮痍、如同鬼域般的大地。

远处高地上,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更长的时间。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逆转震撼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张角以身合道,展现天道之威!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下方依旧保持那一指刺出姿势的楚天行,脸上的疯狂、战意、威严、执念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神情。有震惊,有释然,有无法言喻的疲惫,有深切的惋惜,最终,尽数化为一声悠长而意味难明、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的叹息。

“原来……如此……”

“剑之极境……道之终点……竟是……返归……于一……”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微弱,却异常平静,再无半分之前的煌煌天威与疯狂,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与澹然。

话音落下,他周身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双眼缓缓闭上,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从数十丈的高空,向着下方那汹涌灌入黄河之水、雷电渐息、暴雨稍减的巨大深坑,无力地飘落。

噗通——

一声轻微的水响,很快被残余的风雨声和河水倒灌的轰鸣所淹没。

那袭曾经搅动天下风云、几乎倾覆汉室江山、最终以身印证天道的黄袍,缓缓沉入了浑浊的、漂浮着冰雹的河水之中,消失不见。

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无形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风,虽然依旧带着凉意和湿气,却不再狂暴。

雨,渐渐变小,化为淅淅沥沥的细雨。

雷声远去,冰雹止歇。

阳光,艰难地透过渐渐散去的、破碎的云层缝隙,洒落下缕缕微弱的光芒,照亮这片满目疮痍、如同被太古巨兽蹂躏过的大地。

楚天行缓缓收回了那根手指。眼眸中的极致锐利与空洞已然褪去,恢复了之前的清澈,却显得异常疲惫,仿佛耗尽了千百年的岁月与心力。他身体剧烈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金纸,又一口滚烫的鲜血勐地喷涌而出,洒落在身下渐渐平息的浊浪之中。

他以手按胸,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仿佛牵动了全身碎裂的经脉与枯竭的元神,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挺拔的身躯佝偻下去,摇摇欲坠。

以身化剑,发出那超越极限、触及本源的绝世一击,对他的消耗,同样是毁灭性的,甚至伤及了生命根本。

他勉强抬起头,望向张角坠落消失的那片浑浊河水,目光复杂万千,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融入细雨微风中的、无声的叹息。

远处高地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泥塑木凋般站在原地,久久无法从刚才那震撼到超越他们理解极限、仿佛亲眼目睹开天辟地又重归混沌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那雷电、冰雹、暴雨的交织,那毁灭劫光的恐怖,那以身化剑的绝世锋芒,那最终归于沉寂的结局……这一切,都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入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许久,孙宇才缓缓松开了几乎要捏碎剑柄的手,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血腥与雨雾气息的空气,眼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敬畏,以及一丝茫然与对那无上境界的无限向往。

“结束……了么?”管宁喃喃自语,身体一软,几乎要虚脱倒地,被旁边的郭嘉及时扶住。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脱感、悲凉感,以及对未来深深的忧虑。一场席卷天下的浩劫,似乎就以这样一种方式,在这黄河之畔,风消雨歇中,落下了帷幕。

于吉望着那逐渐平息的巨坑和浑浊的河水,双手合十,低声诵念起了更加深沉哀恸的往生咒文,脸上悲悯之色浓得化不开。

紫虚上人停止了掐算,望着楚天行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惊叹、探究,以及一丝深深的敬畏。

李意拄着藜杖,望着张角沉没的方向,沉默了许久许久,干瘪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更加沙哑、仿佛蕴藏着无尽意味的叹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反之……然,终究……皆在道中……”

芦海早已化为乌有,天地间唯有细雨微风,以及倒灌的黄河之水发出的、似乎永恒不变的轰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却比之前任何一场对决都要惊心动魄,都要超越他们的理解极限!

剑道……竟能……破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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