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宫苑深处渐次亮起温软的灯火。冯醉惜屏退了左右,独自登上宫中一处最高的阁楼。晚风拂过她皇后规制的繁复裙裾,带着初夏微凉的气息。她凭栏远眺,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朱红宫墙,越过帝都百万家灯火,坚定地投向那遥远而熟悉的北方——燕连山的方向。
那里,是她真正的根脉所在,有她纵马驰骋的少女时光,有威远将军府的铮铮铁骨,更有母亲梁氏风尘仆仆带来的、带着边关风沙气息的温暖。
然而,此刻望向那片苍茫天地,她的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坠入了前世的噩梦深渊。
前世,她是宣德侯府世子周景思的夫人。
彼时,她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嫁入侯府,以为那是良缘佳偶。可等待她的,是无尽的算计、冷漠与折辱。婆婆嫌她武将之家出身不够文雅,处处刁难;妯娌笑她不懂高门规矩,明枪暗箭;而那个曾对她许下诺言的夫君周景思,更是薄情寡性,很快便流连于妾室的温柔乡,对她不闻不问。
她就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在侯府那方四角天空下迅速枯萎。从世子正妻到无人问津的摆设,最后竟被寻了个由头,禁足在府中最偏僻破败的一处小院里。病了,无人延医问药;冷了,连炭火都是劣质的。她记得那冬日的寒风如何从破旧的窗棂灌进来,记得那碗馊了的粥饭如何难以下咽,更记得生命最后时刻,咳出的鲜血染红了单薄的被褥,眼前只有蜘蛛在梁上结网,耳边只有乌鸦在枯枝啼叫……
凄凉,孤寂,怨恨。
她死在了宣德侯府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如同无声无息消散的一粒尘埃。至死,她都未曾得到过半分温情与尊重。
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冯醉惜下意识地握紧了冰凉的白玉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胸膛间,那股属于前世的、冰冷彻骨的怨愤与不甘,似乎又要破土而出。
但下一刻,她垂眸,看见了自己身上这件唯有皇后可穿的、绣着金凤牡丹的翟衣,感受到了其代表的无上尊荣与权力。
今生,她是大楚的皇后,楚承瑜的妻子。
那个曾视她如草芥的宣德侯府,如今安在?
因为她及时的警示与楚承瑜的周密布局,周景思与前三皇子楚承现合谋行刺的阴谋败露。楚承现一家被削爵圈禁,永无翻身之日。而主犯周景思,如今正身陷囹圄,在天牢最深处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是秋后问斩,还是终身监禁,皆在楚承瑜一念之间。至于宣德侯府?抄没家产,削去爵位,全族流放三千里,往日的显赫与荣光,早已化为泡影,比之前世的她,更加凄惨落魄。
前世害她之人,今生得到了加倍的报应。
而她,冯醉惜,这个前世冤死的孤魂,竟一步登天,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的夫君,是执掌乾坤的帝王,给予她独一无二的爱重,以江山为聘,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的身后,是手握重兵、圣眷正隆的威远将军府。她自身,更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强烈的对比,如同冰与火的撞击,让她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也渐渐吹散了她心头的戾气。她缓缓松开紧握栏杆的手,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
前世种种,譬如昨日死。
今生种种,譬如今日生。
那燕连山,不仅是她的故乡,更是她新生的起点。从那里开始,她挣脱了命运的枷锁,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她不再去看那北方,而是转过身,面向那灯火通明、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殿群。那里,有她的未来,有她的战场,更有那个与她携手、许她江山亦许她真心的男人。
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周景思也好,宣德侯府也罢,都已是过去式,是她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她如今的目光,当看向更远的地方,与她的帝王一起,守护这万里江山,开创属于他们的太平盛世。
前尘已了,凤舞九天,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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