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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冯家双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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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二女润又梦到那个黄昏了。

她梦到小时候和四妹姗在后花园玩耍,池畔开着莲花,白色的莲花初出碧水,香气袭人。她们换了新裁的衣裳,梳着一式的髻。

听梳妆的丫鬟说,这是南朝汉人发饰,高髻花钿的妆容正好配她们衣袂飘飘的汉人衣裳。小袖短襦,已经有了后世唐朝仕女齐胸襦裙的曼妙瑰丽,长长的发在头顶盘了高高的双飞燕之后,披下直到腰间。

镜中瞧着,确实像了振翅的双燕,她俩很是欢喜。再央着二哥冯修在风筝上也画的燕子。

冯姗一只,她一只,放到天上去,也是双飞燕。

不知怎么的,两根线缠到了一起,突然断了。风筝越飞越高,冯姗追了过去,还有她。

梦里的她非常清晰地知道,冯姗冲撞了圣驾,而她被拦了下来。

一左一右的,回避在水榭的台阶下。

冯润有些不敢置信,偷偷在看。

屋子后头的水榭,垂着竹帘,冯家嫡长子诞(字思政)在帘后排开棋局与人对弈。

她见那人右手捻着枚白石棋子,左手轻托住流云广袖,谈笑间,那棋子已落在四角雕花檀木棋桌上。落子时,他抬眼,余光似乎注意到帘外的她在偷看,微微一笑。

“起身吧。”

水榭外杨柳拂水,风和日丽,燕子掠过莲池畔。梦中的她自然知道来人是皇上,却仍然只能和那时一样站着,和她起身的四妹姗一左一右地在水榭外站着。

直到皇上起身离开。

风从水面来,她的头发太过于浓密漫长。在水榭外的回廊上,皇上与她擦肩而过的一刻,像蔷薇的藤蔓一样勾住了他那雕有龙纹的玉佩。

皇上因此而驻足。

她一时无措,避开他的眼光,小丫鬟丹蔻得她示意上前解开。

却被人拦了下来。

她的大哥冯诞随侍在侧。而彼时的她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虽然梦中的她一早知道,也只能如彼时窘迫地喊了声:“大兄。”

来人看了她一会儿,换了身边宦官解下玉佩,递到小丫鬟丹蔻的手中。

“拿着吧,回去之后慢慢再解不迟。”

那是一块上好的美玉,温润如羊脂,玉佩上以错金工艺雕刻龙纹。细致的雕工,须发如丝,盘绕繁复,口衔爪勾,仍然和她的一绺青丝缠绕难分。

小丫鬟丹蔻不敢做主,暗暗回头看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的画像小绣已经进了宫。此去本是应陛下之召,等候朝廷选拔才人善赞等宫中女官之机,如何能收男人佩饰?丹蔻,就扯断那几根头发吧……”

话音未落,却瞧见来人身侧的大哥冯诞略微颔首,有嘉许之意。

神情却像是授意她收下玉佩似的。

她微怔着,略微分了神,听来人问:“你是冯熙的女儿吗?”

她低头,说是。

“怎么不抬起头来?”

这一下,她连“是”也不敢回了,只是盯着廊外水面。

“难道日后成了贵人,也要这样害羞吗?”

她惊讶地略微抬头,接下来的话,皇上却是和她大哥冯诞在说,“送进宫里的画像,太皇太后也瞧见了。冯家双飞燕,太皇太后和我瞧着都是好的……叫什么名儿来着。”

太皇太后是她的姑母,名讳里便有个“燕”字(此处为杜撰,不过“燕”在北方游牧民族的名讳里却为常用名,这里还是北燕的亡国公主),说是极好的,给了她三妹清。

冯清是她父亲正室博陵长公主所出。

作为太师府唯一的嫡女和她们都不同,却又是相同的。冯清有的,嫡母博陵长公主也会给她们姐妹一份。

正胡思乱想着,冯润不妨被他的目光再次撞个正着,心如鹿撞:

送进宫里的画像,是嫡女清和她。

然后,听得大哥冯诞说,“冲撞了圣驾的是我四妹姗,其兴之态,蠢如驴马,冲撞了天子而不自知。”

见到了他这做大哥的,还很高兴,要他帮着去拿风筝。顿了顿,又说,“这是我第二个妹妹润,小字妙莲。”

“可是那个生在皇兴三年七月的冯家二妹妹?”皇上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冯家下人手中的燕子风筝,但笑不语。

“托陛下的洪福。”冯家嫡长子诞,在皇上跟前应对如常,仍是谦辞,“闺中只这些玩意儿,当成了宝贝。原是臣说水上的莲开了,不想搅了陛下雅兴。”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追究,饶有兴致看来人将一对燕子风筝都给了四小姐冯姗。

“谢谢大哥,谢谢陛下。”冯姗抱着燕子风筝,笑得露齿,忙又举风筝遮掩。

风筝后的一双明眸,弯如月牙,露出几分讨巧来。

话音一落,太师府上的四小姐又被人小声指点起规矩来。

“错了。”

“错了?”

……

冯润也是知道的。因为生母常氏近来总在说,她生在了一个好时候。

大魏皇兴三年六月辛未日(公元469年6月27日),年仅三岁的皇长子拓跋宏被册立为皇太子,赐下这座太师府邸。

拓跋宏未生之时,文献帝的嫡母冯太后(也就是冯润的姑母)临朝,文献帝皆听命于母后;拓跋宏降生之后,冯太后归政,并亲自抚养皇长子宏。

就像皇长子拓跋宏之于文献帝,作为太师府中第一个诞下的孩子,太师冯熙在诸多女儿里确实高看这个二女儿润一眼。

她的生辰说是与皇上极相宜。

“北方之水,可以灭火。”妾常氏和女儿低语,“说是可媲美前朝汉宫飞燕那宠冠后宫的昭仪赵氏,内廷位份只在皇后一人之下,皇后娘娘都不及她得宠。只是自家姐妹,一损俱损,她也不能要。”

梦中的冯润,记得自己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们这等人家,原就是北燕皇族,有的规矩便也源远流长,甚至说是《周礼》。就像小时候嫡母可以给她们姐妹,好吃的好玩的,而她却不能看到嫡女清去了皇家书院,便也要去。

闹也没有用。她生母常氏身边的人来劝她,“二小姐,有的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不过,你也是个有福的,生在了一个好时辰,你嫡母原是想抱了你去的。”

又哄着她,“只是你生母舍不得。再说,阖府的小姐里,太师最看重你。我们这里可是太师府……”

梦里的她也略微出了神,然后才听得他们的声音。

“这里可是太师府上,这两位还都是你妹妹。”皇上笑了笑,阻了冯诞过谦,语气温和一如闲叙家常,“也都是画中人。”

说着,皇上便从身边宦官手里接过玉佩,放到了她的手中。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皇上已经松了手,和她大哥等一干随驾的人走远了。

风中依稀传来她大哥的笑语。

“我倒是想说她们是来给陛下请安的,瞧着像是南人宫廷里的打扮。正想说宋人的朝廷派了使者,也没听说和亲的公主,仔细一看又有佛图的带当风。文成皇帝的佛像已经落成,拜佛如同礼皇帝,接下来还要……”

她咬咬嘴唇,低头看着手心里金镶玉的错金龙纹羊脂美玉,金龙盘玉佩而踞,须爪凛然,似欲要破白玉玉璧而出,活了过来。

细致的雕工,五爪金龙,口衔爪勾,缠着她的一绺发坚决不肯松口。而豆蔻之年的她也不知道,这一面,竟会纠缠一生。

错金龙纹玉佩,在她进宫的时候便带了去。

梦里的冯润也清晰记得,很久没有梦到过了,十一岁的四妹姗,小丫鬟丹蔻,还有十六岁的少年天子。

就像久旱的大地,很久没有遇到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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