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黑烟已近在咫尺。
阿榆一动不动，紧贴着石壁，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她是情愿被活吞也不愿下水。
见状，师缡果断一脚飞去，将离水潭最近的小小小黄踹了进去，转身又抱起这个怕水不怕死的女人，直接扎进水里。
早在跳进去的瞬间，阿榆来不及挣扎便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渐渐，她的脸开始泛紫。师缡拧眉看着头顶那黑压压的一片久久不肯散去，而手里攥着的胳膊从恐惧僵硬变成了柔软无力，急得他用力摇晃想让眼前的女人清醒过来。
确实，阿榆被摇醒了，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在水里，又白眼一翻吓晕过去。这下好了，连嘴里都不吐泡了。
没气可吐了啊！
俊脸神色慌张，不知所措中张口喊起来……
自己能自由呼吸？
师缡顿了顿，眸子里的坚决化成了行动，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断气的小脸蛋，薄唇毫不犹豫压在那张泛紫的樱桃小口上。
她的唇，好软……
还未渡气，师缡脸上的红晕已直逼颈部，迅速蔓延到耳根。
刚渡一口，突然一道猛力袭来，樱桃小口从他唇下脱离，整个身体被迅速拽向水面。
师缡大惊，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发带尾端。随即，一袭墨色绸缎般的长发在水中散开。
水面上一束光笼罩下来，暖色的光晕中，阿榆美若欲飞升的女鲛，一身流光溢彩，千娇百媚又神仙玉骨，飘飘然撩拨着少年尘封的情丝。
水里的男人仰望着，愣神之际，忽然，眼前出现一张稚嫩的小脸，笑得龇牙咧嘴。
小小小黄嘟着嘴就要往男人嘴上亲，学着自己刚看到的样子，要让他给自己渡气。
师缡瞬间回神，见他无恙，满脸嫌弃一把推开，飞快向上游去。阿榆跟他虽只有一面之缘，也令他心生厌恶，可不能见死不救。
脑补那人被吃得只剩骨头的样子，师缡不由得暴怒，眼眶决裂，充满血丝，“腾”的一下跃出水面。
可刚出水面，他还未看清眼前的情况，只觉后脑勺一疼，来不及痛呼，便晕了过去。
“啧啧啧，看着就很有食欲啊！”
一只上半身是狗，下半身化为黑烟的妖魂趴在晕倒的师缡身上，狗鼻子来回嗅着。
“你那只哪有这个小的好吃，细皮嫩肉的的，都不用啃，吸溜吸溜就滑进肚里了。”另一只同样半截妖身半截黑烟的牛妖魂飘到小男孩身边，垂涎三尺，拉着小小小黄的小手就要往嘴里塞。
“哎呦——你干嘛！”牛妖魂痛呼，捂着牛头狠狠朝身后瞪去，“侍……侍卫长，您也出来啦！嘻嘻，那您先吃——”
“吃你个头！”最后赶到的狼妖魂怒斥道，又是一拳砸到牛头上，“这是可是你的子孙，你也下得去嘴？”
“啊”，牛妖魂惊得捂住嘴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眼睛紧闭的小男孩，“可他没有一丝我们牛族妖气啊！”
“他确实是牛妖化身，而且刚化成人形，就是这一身的气息很奇怪，非妖非人……”狼妖侍卫长的视线渐渐看向阿榆，“和她的气息倒是有点像。”
“那这个我能吃嘛？嘿嘿——”吞了口口水，牛妖魂看着阿榆嫩滑的皮肤，眼睛都直了，“那群王八羔子，天天供些干草糊弄我，快馋死老牛了！千年未尝过人肉了，这小妮子看着就很好吃，咱俩分分？”
听到要分东西，犬妖魂也凑过来，他转身趴到阿榆跟前嗅了嗅，定睛一看，惊诧得长大了嘴巴，忙往后退去，舌头打结：
“她……她……哎娘呀，吃不得，吃不得！”
“傻老狗，啥时候还会怜香惜玉了，你不吃我吃！”牛妖魂上前就要去拉阿榆。
“哎呀”，脑袋又是一痛，牛妖魂怒了，“又咋了？”
“我，我跟她一起偷过鸡，她就是……”犬妖魂急得拉出打结的舌头想捋顺，结果两尺长的捋成一团麻。
“偷鸡摸狗，不就是你常干的事嘛！”牛妖魂捂嘴笑，伸手要去拉眼前的小姑娘。
狼妖侍卫长觉察到不对劲，伸手挡了牛妖，犬妖的神色紧张让他不觉后背一冷。
“她……就是王上要救的那个姑娘！”
终于说出来了，犬妖魂松口气，转而又哭丧着脸。
“我们闯祸了！”
一直沉着冷静的狼妖侍卫长此刻也神色凝重，眼睛里饱含恨意，妖族兄弟们惨死的一幕幕映入眼帘，他收回挡着牛妖魂的手，恶狠狠低声道：
“没有她，王上早已统一三界，我族十万同袍也不用枉死……既然是送到嘴边的食物，那就别浪费了！”
牛妖魂和犬妖魂对视一眼，并未回应，犬妖魂受过人家恩惠，而牛妖魂更是怕王上知晓此事会灭了他们全族，毕竟这姑娘他们冷酷无情王上的心上人。
见他们胆怯畏缩，狼妖魂不再犹豫，尖长的利爪毅然决然刺向阿榆的胸口……
“呦——吃好吃的呐！”
腾空飞来的声音，狼妖的利爪顿住了，眼里的杀意瞬间掩去。
“您，您怎么来了？”惊慌中，狼妖挤出一丝假笑。
“来分布一杯羹啊！”直勾勾盯着那张惊恐又谄媚的脸，青衣少年“笑意”浓厚。
“老王，你听我解释……”看着老王笑得唇红齿白，狼妖不觉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老王杀人前喜欢笑。
“老王也是你叫的？！”声音冷若冰箭般杀了过去，老王收起笑意，面无表情。
山洞内一片死气，如伏满千万尸骨，血气弥漫，杀意从天碾压而至，众人瞬间被碾压粉碎，只觉已是累累尸骨中一具亡魂。
狼妖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就凭你，也敢动她？整个狼族陪葬都不够！”转身背对着狼妖，老王冷冷道。
全族……陪葬！
狼妖只觉天昏地暗，胸口一阵炙灼，血气直上天灵盖，嘴唇蠕动半天愣是使不出力气张嘴求饶。
“老……王老，求您高抬贵手，他也就是一时脑热，这一千多年我们一直恪守本分，后代也都尽职尽责守护着姑娘……”
牛妖魂跪下为狼妖求情，毕竟兄弟一场，战场上他还救过自己的命。
“尽职尽责？你们还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她已然成了你们后代口中的魔君，哪个还记得自己活着就是为了护她安宁？！”再回身时，老王眼里杀意更浓。
“没有我向天界求来这道结界，你们这些个仅存的残兵和整个万枯村早被天火焚烧殆尽！没有我为你们设下聚灵阵，你们这些不入轮回的妖兵能在这这小小村庄有自己的轮回？”
“特别是你们三个，没有我，早魂飞魄散了，还有机会受子孙后代供奉？既不遵守承诺，那我就撤了这结界和法阵……”
“不不不——近百年孩子们总有轮回失败，眼看人丁愈发稀薄，您老千万不要撤了这结界！后代不义不孝是我们没教好，我们心甘情愿受罚，您老息怒啊！”
牛妖魂吓得直磕头，犬妖魂也站不住了，“噗通”跪下。
“那就自行了断吧！”
三妖伏地叩首谢恩。
牛妖颤巍巍捡起老王扔在地上的匕首，上面的灭灵杀气萦绕，这一刀下去，可真就神魂俱灭了，吓得他手直抖。
“或者……”老王缓慢开口，声音拉长。
“哎呀呀，娘诶，吓死我了，吓死了……”一个激灵，牛妖将手里的“烫手山芋”扔了老远。
三妖连连磕头，“求您老指条明路，饶小妖一命！”
“……那就献出这千年的香火之气吧！”嘴角上扬，老王一脸奸计得逞的笑意再也藏不住。
当初万枯山仙妖两界大战后，百十个妖兵逃到山下万枯村藏匿起来，百年后一场天火降临，众妖灵力枯竭，魂飞魄散，是老王及时赶来救了他们三个，妖身虽毁，魂魄算是保住了。
后代供奉朝拜千年的香火让他们再次有了灵力，再过百年便可再塑妖身，重见天日……
虽然他们可以选择转世重生，但不愿抛却往事。
有些记忆和真相总要有人去守护。
……
空荡的洞穴中，地上的男人只觉一座大山如压在身，喘不过气来，将窒息之际，他猛得睁开眼睛，登时心跳如擂鼓，救人——
还有人等着他救！
师缡急切起身，却发现动弹不得，抬头一看，又缓缓躺下了，长长出了口气。
只见阿榆和小小小黄半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打着呼噜，睡的像猪一样。
看着头顶洞口的微光，呼噜声在洞中回荡，隐约听到鸟叫，师缡直觉定是清晨了，因为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压麻了，睡了肯定很久。
闻着那两个家伙身上的牛粪味，师缡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皱眉吼道：
“起床——”
谁知二人也就迷迷糊糊动了一下，将他当抱枕般又往上骑了骑，还嘟囔着：“再睡会……”
怒火中烧，师缡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又何时这样被人占过便宜。他使劲挣扎却还是不能起身，特别是小小小黄压着的这边，已然麻得没了知觉。
突然，“咕噜噜”的声音从他们肚中传出，师缡眼睛一亮，低声冷道：
“开饭了。”
两人猛的坐起来，睡眼惺忪，抬袖蹭蹭嘴角口水。
“今天吃什么啊，饿死老娘了！”挠挠蓬乱的鸡窝头，阿榆打了个哈欠。这一觉睡的，浑身舒畅，神清气爽，体内的压迫感莫名少了很多。
那可是近三千年的香火之气啊，村上结界和山顶石庙结界同出一处，只有这种结界之内的香火之气才可散了阿榆体内瘴气。
如此厚礼，邱夜若是知晓，估计也要感激涕零，跪地膜拜。
渐渐，阿榆感觉后背发冷，缓缓回头，正对上师缡那双要杀人的眼睛。
“啊——”，阿榆尖叫着猴般麻利儿地从地上蹿了起来，跳到了一丈外。
低头看看衣服都还在，她松口气又抱紧了自己，“臭流氓！”说完，在地上捡根枯枝将头发挽起来。
师缡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已经气得气血翻涌。
“大叔，别赖床了，吃饭啦——”手脚接地，像牛般立起，小小小黄打着哈欠，突然看到地上自己的手，满脸惊喜，“呀，呀呀呀——姐……”
小小小黄举着手让她看，阿榆一眼瞪过去，他随即想到什么，忙改口：
“哥哥，你看，看我的手，这是我的手——哈哈哈，这也太好看了！”
此时，师缡强撑着坐了起来，黑着脸，像看痴儿般看着小小小黄，不就手嘛，谁没有？！
师缡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白皙细长，也是好看的狠，可这就是一只手，值得这么惊喜嘛？
还有，这个娘们儿似的男人是哥哥，为什么我是大叔？！
两个怪胎！
师缡没有觉察到，何时，自己竟开始介意称呼这种芝麻般大小之事……
揉了腿脚半天，师缡终于站了起来，突然想到什么，朝二人冷冷道：“牛去哪了？”
“跑了！”
“被妖怪吃了！”
二人异口同声。小小小黄是妖，可不敢让师缡知道，万一引来捉妖道士，整个村子都遭殃。
额角跳了跳，师缡扶额叹气，转身就走，内心五味杂陈，这一天的经历真真堪比前半生。
“那牛自己跑了，然后被妖怪吃了！”
“对对，反正就是没有了，大叔也别老惦记着吃它了！”
“大叔，原来您腿有隐疾，不碍事，我曾爷爷会做拐杖，回头我送您一副。”
“刚刚不是说开饭了嘛，咱们现在出去干嘛啊？”
“对啊，大叔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
二人欢快地聊着，却不知一瘸一拐的“大叔”内心早已崩溃得狂吼，恨不得长个翅膀立刻从聒噪中飞走。
在小小小黄的带领下，他们已七拐八拐地走出了墓穴。
……
看着阿榆开心的背影，本来板着脸的老王欣慰一笑，回身对身后的三妖热情招呼：
“来来来，坐下坐下，”看着没有腿的三人，老王微顿，“凳子也省了，蹲着杀一盘啊——”
三妖捂脸，今日又要大战十天十夜了？
眼看狼侍卫要赢，三妖窃喜刚上眉梢，还未来得及展开，眼看要落下关键的最后一枚棋子。
“且慢，刚刚这步下急了，”只见老王脸不红心不跳的悔了棋，“我下这里，哈哈……该你了！”
三妖苦脸干笑，就知道又是如此，牛犬二妖故技重施，跟老王闲聊。
“王老，您这怎么脱了肉身，可是发生什么变故？”
“被一入魔的坏蛋偷袭了，凡胎肉身，不要也罢……哈，将你！如今不太平，你们可要守好这里。”
确实，要变天了……
片刻，半山腰的娘娘庙传来擂鼓般的敲门声。
“王老，有人砸您场子！”
三妖表情“惊恐”，异口同声喊道。
微眯着眼睛，老王看向山脚小院的方向，那里结界果然弱了，脸色沉了下来。
这小子，竟慌乱至此，连他的遮天结界都不顾了，若是让天界发现可不妙。
待他们再回头，老王已然不见了身影，众人长松一口气。
墓穴入口处，三团黑烟若隐若现。
“你到底受她何等恩惠？我还知道留着一丝香火之气，你全给她了，魂都快散了！”看着摇摇欲坠的犬妖魂，牛妖不解问道。
“那年，我娘子难产之际，想要吃鸡，恰逢当时我们犬族族长和雉鸡族公主成婚，禁食鸡肉，姑娘不惜惹怒雉鸡族，和我一起偷来一只鸡……”
“哦，你说这事我想起来了，后来王上突然宣布免了你们禁食鸡肉的族规，跟这事有关？”
三妖望着远处，看着那个曾让妖王一改往日杀戮变得宽仁慈悲的姑娘，想到她和那个男人在水中“拥吻”，之后又勾肩搭背的暧昧场景，一抹惋惜涌上心头：
好不容易有个姑娘让那颗万年铁树开了花，现如今人家又另了寻新欢，那个陪她疯、陪她笑、陪她吃喝玩乐又上天入地的铁树王上，估计又要暴虐成狂、大杀四方……
可怜的妖界同僚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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