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的苦楚，岂是公子能体会的。”
或许太久没有遇到能说说心里话的人了，即便眼前是个光屁股的三岁小儿，赵高似乎也想跟他诉诉苦。
“为奴者，事事需谨慎卑微，这样被压着脊梁的日子，真是苦啊！”
赵高摇摇头，看着之予，又似自言自语道
“小公子乃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一落地便是锦衣玉食，万人伺候，这一生定是顺风顺雨，不愁吃穿用度，也不惧他人眼色的。这样的荣华富贵，不知要投胎多少次，做多少好事才能有如此福报啊！”
赵高随手折了支花朵，瞧着眼前艳丽漂亮的花，无奈地笑道
“同样为人，为何定要分个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呢？若是要分，为何自己偏偏是那卑贱之人呢？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些……”
之予年幼，虽是听不太懂他的神神叨叨，可似乎也能理解一二，他学着大人模样，轻拍赵高的肩头安抚道
“我知道你为奴的难处，在你看来我是受着千恩万宠长大的，可我也有我的苦恼……”
他这小小人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还把手背在身后。
“我也有我的苦恼。”
“公子有何苦恼？”
你该不会苦恼明个玩什么？吃哪些好东西吧？
赵高嗤之以鼻。
之予蹲在他身边，盯着地上的蚂蚁，愣愣地说道
“之予虽为皇子，却不得父皇宠爱，我与父皇虽同住一处，可我却甚少见到他，就算见到了，也只能远远瞧着，嬷嬷姑姑都不让我靠近，就算有机会近身，可父皇总是板着脸，一副凶狠的模样。”
之予又说道
“你可知父皇跟我说的最多的字，是哪一个？”
“哪一个？”
赵高问道，他瞧之予娓娓道来，第一次发现这小屁孩竟然如此能言善道。
“他见了我，就只会说“嗯”。”
“就这一字？”
“是的，就这一字，哥哥姐姐们就能与他一块谈心聊天，就连倚华都能坐在父皇的双腿上撒娇，可我……连碰一碰父皇都要小心翼翼，你说……为什么呢？同样是父皇母后的孩子，为什么我就不讨喜呢？”
“哪会呢！”
赵高虽知这孩子不受皇帝宠爱，可这样残忍的话要对一个孩子说出口，实在不忍，他只能笑着安慰道
“你是皇子，是皇后娘娘最宠爱的小公子，皇上怎会不疼你呢？定是你还年幼，不懂皇上心思，若是长大了必定能明白的。”
他笑了笑，伸手欲抚摸之予的头发表示安慰时，却被不远处的楚月卿撞了个正着。
他瞧有其他人，立马缩回了手，这主子的脑瓜子岂是自己这种卑贱之人能触碰的，他有些惶恐，赶忙转了话题。
可这一切，仍被楚月卿捕捉到了
“这是娘娘吩咐我去给你拿的药膏，你拿回去抹上吧！”
楚月卿将药瓶抛到了赵高手中。
“谢谢楚姑娘，谢谢皇后娘娘恩德！”
他收起了方才的落寞与不甘，又成了秦宫中不起眼的小太监。
方才阴郁的话题就这样结束了，之予瞧是点心时间到了，吩咐下人将桌椅搬到庭院来，他想在树荫下吃点心。
众人自然答应，一伙人忙着搬东西，站一旁指挥的楚月卿说道
“方才你和小公子聊什么？瞧你们的表情都不是很开心啊！”
“不，没什么大事，只是小公子抱怨了几句天热罢了！”
楚月卿看了看他，瞧他低着头似乎仍有些不开心，又想起他脸上的伤
“你受欺负了，是吗？你说你脸上的伤是摔的，可我瞧着像是被人掐的。”
一语便点破了赵高最不愿面对的不堪一面，他只觉得喉咙一紧，这股悲哀与绝望差点喷涌而出！
“不，不是的……”
他在苦笑，苍白的辩解。
一向乐观的楚月卿自然知晓在宫中为奴的苦楚，可自己与赵高虽同样为奴才，但又是完全不同的境地。
楚月卿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奴婢，明眼人都瞧的出来，皇后娘娘甚是宠爱赏识她，虽名义上为奴，可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差点成了公子扶苏的姬妾，是连那个翩翩佳公子都曾迷恋过的女人，这些奴才自然高看她一眼，也喜欢巴结她讨点好处。可这赵高的境地就不同了，底层太监，又没背景，更无皇上皇后赏识，伺候的是个不讨喜的奶娃娃，那些下九流的奴才自然喜欢欺负排挤他。
瞧着眼前这个做了婢女，可眼里依旧有光的女人，赵高不懂为何她总是挺直着背，说话中气十足，一副不屈不挠的个性，她眼里的光似乎从来没有因为出身卑微，为奴为婢而感到自卑过，这到底为何呢？
赵高叹了口气，也是憋闷许久，想寻人说说心里话了。
“为奴的日子难熬，受主子们打骂乃是情有可原，可为何……还要被同样为奴之人所欺辱呢？都是奴才，不应该更加惺惺相惜吗？我作为太监，就活该这般卑贱，被他人欺负不能申冤诉苦吗？”
楚月卿的眼睛亮闪闪的，她瞧着不远处正在吃冰酪的小公子，对赵高反问道
“你觉得自己卑贱吗？”
“作为一个太监，落了个不男不女的身份，难道不卑贱吗？”
楚月卿望向他，扬着高高的头颅，中气十足地说道
“人若自身觉得卑贱，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她笑着，语气铿锵有力
“为奴又如何？我只要自身不觉得低人一等，不卑贱，那么我便是高贵的。世上的人多种多样，有人高高在上，自然有人伏低做小，我们虽在宫中为奴，可也不能妄自菲薄，自认比他人矮一头，你明白吗？人若是骨子里自认为是个卑贱的奴才，那么他永远也无法抬起头做人。你如今自暴自弃，自觉卑贱，自然会被这股自卑感压的喘不过气来。宫里牛鬼蛇神如同蚂蚁般之多，你若是一贯忍气吞声，那那些自认为卑贱的奴才更是觉得你比他们更卑微，更容易欺负，你是他们最好的，发泄不满与怒火的对象。”
眼前的女子看似柔弱娇小，可她所言之语，竟有气吞山河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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