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孤隐，大地辽阔。
丹与掌圣老人一路向北，经过一条横跨天堑的吊桥。从吊桥上往下看，天堑数十丈，星光下隐现点点嶙石，水床干涸，刀削过两岸，贯穿东西，大地被劈成两半。
经掌圣介绍，圣人划过的鸿沟以北，占据隐土面积一半以上，那里统称前线。
“前线这么大吗？”丹以为前线只是两军交汇的战场。
“两者意义上都有。”掌圣回答他心中的疑问，“但除此之外，这里还是问道之地。”
“问道之地？”
“你已知道路，但还不知道路该往哪走，便要问道。”
“老人家……能不能说得通俗点？”
“你者境已满，元神已成，需要一颗坚定的道心与之匹配。者境为大道胚胎雏形，元境方始问道。身、心、灵，趋于圆满，巫道才能臻于化境。”
“哦——”丹恍然大悟，快走两步，与老人并肩，侧头显得有些好奇：“然后呢？”
“你还没有开始……”掌圣劝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你说我是圣子嘛，当然要提前了解一下更高的境界啊。”丹自信一笑。
“问道，问道……”掌圣呢喃两句，怅然道：“太多的人在问道这条路上终生不得寻道。”
“你既有此心态，说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但也未尝不是好事。”
“问道圆满之后，可以选择一个方向，问鼎巫道。”
“问鼎巫道……是将大道踩在脚下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道之尽头，君临天下。”
“君临天下……君境。”丹有些明白了巫者境界的划分，“只可以选择一个方向吗？我可不可以多踩几条道啊？”
“哎呀。”他好像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硌得慌，仔细一看，居然是踩到了一截枯骨。骨尖的质地非常坚硬，饶是他的体魄对比都显得有些不足，他掰扯道：“好家伙，这是谁的铁骨？”
“可是可以，但小心人心不足……”老人家本想训诫几句，看他跟一块骨头较得起劲，无奈叹息。
那蕴育星河的双眸眺望远方。
他叹这荒山如铁，遍地先人遗骨；他叹这炎凉古道，大地遍布荆棘；他叹这圣战永世常驻，千百年隐土无安居久业。
他叹前线如墨，异兽漂橹，蛮夷茹血，那支藏匿；他叹历代圣战角逐，血染赤地，战场遍及，常有人兽遗骨曝于荒野。
于是掌圣与丹说：
在没有圣战的年代，人们安居隐土以南，前线鲜有人烟。
在圣战爆发的年代，人们兼赴隐土以北，前线成了埋骨之地。
但无论任何时候，前线都不乏守望者。
同样，无论是任何时候，前线都不乏问道之人。
只因穷发之北，上山有神。
“上山有神，故有圣战；上山有神，故能寻道。”
随着掌圣的描述，廉丹收起了玩乐之心。
欲问道之人，越过天堑，一路向北。在万山之地，有一条路通往玄冥。玄为北，冥为道，故向北寻道。极北之所，道未可知。庄子留下《知北游》，假借“知”之名，于极北问无为谓。
“何知道？”
“何安道？”
“何寻道？”
三次问道，无为谓三次不答。原文是答不上来，但无为谓本身就是指代“道”，所以“道无言”便是答案。
“既然道无言，为何还要问道？”丹问，又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为了……圣战？”
老人一时发愣，总觉得这句话莫名熟悉。
“这就要问你自己，心中有没有答案。”掌圣一指晚风，晚风不再喧嚣。丹发现无形的罩子又一次将他笼罩。
老人忽然加速，带着他启程巫山，周围的景色因为倒退变得扭曲。这独一无二的权能，让丹惊叹。既得片刻安宁，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丹本以为自己来到一处世外桃源。本该身死道消的罪恶之躯受到高人救治，娶了漂亮媳妇，有了新的家。忘掉江湖恩怨，忘掉朝廷倾覆，忘掉百姓罹难，忘掉出身过往……每年春节的时候与朴素的村民一起度过，清明的时候祭奠父母，端午的时候想念圣贤，中秋的时候思念佳人，重阳的时候缅怀战友。每天与青儿腻歪在一起，能文能武，藏书归阁，尽享天伦。
但隐土并不是世外桃源。它与外界一样也有纷争，有从未听过的圣战，有从未见过的异族，有位格更高的神仙，有眼花缭乱的巫术……而且，丹浓黑的眼帘下垂。
君问归期未有期，隐土出口路难寻。
他只能安慰自己：吾心安处即吾乡。
人活一世，总有报答不完的恩情……他怅然。面对现实处境，好日子总是短暂，他卷入了隐教纷争，撞入了隐土圣战。
现在，掌圣问他，是否做好了为人类而战的准备，是否要为此而变得更强？
他摇了摇头，对掌圣说：
“只此之心，不足以问道。问道是纯粹的……这便是我的理由。”
风吹动掌圣的头发，巫山已经就在脚下，竹林小路的远处透露着微光的晨曦。
掌圣带他停靠路边，老怀快慰：“如此，甚好。”
彼苍者天，何其有极？
巫山脚下，问道丹心。
“那么，‘那支’到底是什么？”丹问了一个一直以来关心的问题。
异族？蛮夷？域外天魔？丹不相信有天生的敌人。
“你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丹看老人严肃的神情，深怕下一句话是“大道病了，人类是在跟天道作战”。
“窃神之力者，神囚也；神赐力者，神奴也。”
“我们是窃神力者，他们是神奴？”丹理解的很快。
“对，我们都算是祂的玩具。”
“玩具！？”丹惊讶地咧嘴。
……这跟大道病了一样离谱。
但毕竟是丢过一个国家的将军，丹很快平静下来。
他们来到山下一处清潭，周围的植被并不茂盛，但也比一路以来的光秃秃要强，算得上风景宜人。
“从今天起，你要学习我教典义，学习我脉圣术。”像是抵达了目的地，掌圣停下脚步。
“这里……”丹左右四处看看，“什么都没有啊。”
连条瀑布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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