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有年少气盛的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只看到自己的本事，便觉得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了。”姜晏宁细细说着，余光瞥见一旁坐着的陆司昀。
他眼眸深处透着丝丝柔情，瞧着他们母子两个。
窗外的阳光折射进到主屋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刚好。
她说着，“我记得我那时，乳臭未干就想算计张相，让梁珏去跟张相身边的人套话。结果，被张相发现了，若非你祖父及时相救，真不知我那时候该怎样全身而退。”
陆喻泊微微惊愕，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啊，到底是我生的，随我，有着那股莽撞劲儿。可是儿啊，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火焰山，你只觉得自己痛苦，看着别人好过，便去记恨，无遮无拦地要去争抢，这翅膀上的毛都没长全呢，你就敢肆无忌惮的在对手面前露出你的獠牙，那不是等着别人揍你吗。你有你的苦，别人有别人的难，你没有看见别人遭罪的时候，怎的就觉着他的日子好过呢？你连自己的火焰山都熬不过去，就觉得自己能撑得过别人经历的吗。”姜晏宁停下手里的动作，缓了缓。
她本还有话想要劝一劝儿子，但在此刻却忍住了。
似乎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
陆司昀说得对，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命运。
她抚摸着儿子头顶的发丝，轻轻将凌乱的发丝捋到发冠里，“野兽捕猎的时候，你几时瞧见那庞然大物亮着獠牙和爪子，先到猎物跟前转悠的？你尚不知对方的深浅，提前将野心暴露于人前，就好像那小老虎跑到大狮子面前不停地打转儿，告诉大狮子‘我要吃你了我要吃你了’... ...”
陆喻泊被逗笑了，像极了小时候听阿娘讲那荒诞的故事。
半晌后，他渐渐收敛了笑意，定了好一会儿，才怔然问道，“阿娘可信我们，将来... ...定会成为天下之主... ...”
他话音刚落，陆司昀那边眼底就变了颜色，煞是紧张地看向了妻子。
姜晏宁迟疑了。
手里的动作也停下了，她认真地想了想，“... ...信。”
大势所趋，元氏终将结束数百年的命运。
谁都有可能称王称霸... ...
“阿娘... ...”陆喻泊重新打起了精神，不顾身上的伤，便要向母亲起誓。
姜晏宁一把按住了他要发誓的手。
他不解。
姜晏宁说，“你们四个之中，你的野心最大，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 ...”陆喻泊猝不及防，待他反应过来才迟迟应道，“阿娘您说。”
“第一件事，永不得残害手足同胞，不论你以何种目的，不可伤你兄弟的性命。”姜晏宁道。
“阿娘... ...”
“我要你发誓。”姜晏宁的目光炙热。
看得陆喻泊心中阵阵发虚。
他只得当着父亲母亲的面郑重起誓，“儿... ...永远不会残害手足同胞，不论以何目的，绝不会伤兄弟的性命... ...”
“包括你妹妹，还有姜家兄弟们的性命。否则... ...你阿娘九泉之下死不瞑目，永世不得超生，受十八层炼狱之罚，直至魂飞魄散！”
姜晏宁咬着牙继续说道。
“娘！”陆喻泊大惊，脸色都变了。
方才还稳坐于一旁的陆司昀，也肉眼可见的慌了。
“我要你发誓——！”姜晏宁捉住了他试图收回的手，目光冷厉恶毒。
“... ...”在母亲的逼迫下，陆喻泊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儿... ...儿绝不会伤害妹妹，和... ...姜家兄弟们的性命。否则... ...否则... ...”
“否则你阿娘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否则我阿娘... ...九泉之下... ...死，死不... ...死不瞑目... ...”陆喻泊的声音愈发哽咽沙哑，肩头在颤动，眼中闪动泪光。
“永世不得超生！受十八层炼狱之罚！直至魂飞魄散！——”姜晏宁却不肯放过他，非要逼着他发下如此毒誓。
“宁儿... ...”陆司昀有意劝阻。
“说啊！”姜晏宁不顾他的反对，逼阿憨继续发誓。
“永... ...永世，不得超生... ...受十八层，炼狱... ...之罚，直至... ...魂飞魄散... ...”陆喻泊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倾泻而出，悲痛欲绝。
陆司昀慌了，“宁儿，何至于如此？！”
“唯有这般，他才会有所顾忌。”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如今的手足情深，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尚在，还未曾涉及到权与利之争。
可这一切，终会在将来的某一日发生。
那时候她已不在人世，如何劝得住这些个孩子... ...如何能保住他们... ...“还有第二件事。”
陆喻泊挣扎着抬起挂满泪水的脸，艰难地看向母亲，撑起双手，尤其痛苦地在母亲面前保持着应有的礼数。“是... ...”
“将来，不论你们兄弟谁坐上了那个位置，怎么坐上的... ...都不要在我死后追封个什么烂七八糟的封号，我是骁定侯，这是我以姜家女儿的身份，自己一枪一枪打出来的。你们可以当自己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莫要借着我的名号来为你们洗白身份。我只做我的骁定侯，我是姜家的女儿，是你们父亲的妻子！”
她可不要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子坐上了皇位，然后给她追封个什么... ...太后之类的封号。
她为元氏守了一辈子的天下。
若难改大势已去的结果，也断然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抢了元氏的天下，再追封她个什么的。那她为元氏征战的这么多年，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她已然接受了现实，却不愿违背初心。
愿以骁定侯的身份死去，而非... ...皇帝的母亲... ...
“... ...是。”陆喻泊匍匐在地上，哭泣不止。
陆司昀看向她的眼神里，那浓到化不开的悲伤越来越强烈，是心疼，是无奈，也是... ...舍不得。
“第三件事... ...咳，咳咳咳... ...”姜晏宁有些撑不住了，吸尽一口寒气，咳个不停。
陆司昀则立马起身上前，替她轻拍后背。“不急。”
“第三件事，不可为普天下的百姓带来无妄之灾，不可残害无辜，不可陷害忠良，夺弱小之人生路。”姜晏宁按着心口，努力将一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心口处传来阵阵剧痛，每吸进一口气，五脏六腑便如刀割一般，剐得肠子生疼。
“是... ...儿子，都答应母亲。”陆喻泊的头抵在母亲脚边，忍痛应下了母亲的每一个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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