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晚乔生病了。
她好像生了一种无法进食、无法入睡、不能说话、也没有表情的病。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泡在了装满麻药的木桶里。
身体和心灵都像是没有感知的枯木，对外界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只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大军撤离。
也按部就班的参加了厉峥的葬礼。
厉峥的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简单又庄重。
他是和他最爱的战友们，一起葬在了烈士陵墓园里。
孟晚乔忍不住想，厉峥有这么多的战友陪伴，应该不会孤单了吧？
可她要怎么办呢？
这天地之大，独留她一个人应该怎么办？
这一刻，孟晚乔除了无所适从，就是满心无措，浑浑噩噩。
她抬起了眼眸。
看着陵墓园里穿着丧服来给厉峥送行的人们，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全都变成了黑白色。
再也没有了色彩。
砰！砰！砰！
枪声响起。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敬礼。”
孟晚乔连日来紧绷的那根弦，断了！
她昏倒了。
准确的说是她昏睡了过去。
她有感知，她知道很多人奔向她，也听到了很多说话的声音。
可她什么也不想管，什么也不想理。
她就想这么安静的睡着。
可她连这个都做不到。
因为她做梦了，她梦到厉峥摔倒在了丛林里，梦到他抓着一根树藤往前爬。
梦到鲜血在地面滑出长长的一条，很快又被雨水冲刷。
梦见像蜘蛛那么大的蚂蚁顺着血迹往他身上爬。
还梦见他弥留之际，一遍一遍的叫她：“晚晚……晚晚……”
孟晚乔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可就算是梦里，她都痛的快要窒息了。
她想要醒过来，眼皮却像千斤重。
她听到了有人在耳边叫着她，听到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听到了哭声。
孟晚乔莫名又不想睁开眼睛了。
她害怕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那会一遍遍提醒她，她失去了最爱的人。
她不想面对没有厉峥的世界。
哪怕在噩梦里沉浮，至少还有厉峥。
明明没觉得有多爱的呀！
可没了他，她也不想醒过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几个小时，又或许是过了几天。
孟晚乔不太能梦到厉峥了，甚至她都不太做梦了。
而且她耳畔越来越清静。
最后彻底安静。
她知道，应该是没有人守在她身边了。
孟晚乔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是满室的雪白。
她正躺在一间病房里，盖着柔软的棉被，手臂上还打着吊水。
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的落针可闻。
孟晚乔茫然的愣了一会，这才抬起手拔掉了吊针。
她撑着坐起来，仍然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虚弱又无力。
她真的是躺太久了。
她想出去走走。
孟晚乔下了地，木然的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也静悄悄的，偶尔从其他的病房里传了几声轻语。
她继续往前走，一点也不想待在医院里。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家。
回军区那个和厉峥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家。
那里有她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那里的空气里都有厉峥存在过的痕迹。
只有在那里，她的心脏或许还能跳动。
她或许才没那么窒息。
孟晚乔空洞洞的往前走着。
走到医院转角的时候，正碰到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往医院跑。
跑在前面的是女孩，约莫五六岁。
后面的男孩也不大，十来岁的样子。
女孩年纪小跑得快，一不小心就撞在了孟晚乔的身上。
她吓的收住脚，连连鞠躬道：“对不起婆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没关系。”孟晚乔温柔应了一句，她确实没觉得疼。
女孩被原谅了才敢抬头。
她刚看清楚孟晚乔的脸庞时，顿时愣住了：“你……你怎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飞快的跑回了小男孩的身边。
她似是有些害怕的拽住了小男孩的手臂，小小声的问：“小轩哥哥，头发全都白掉的人，不应该是满脸皱纹的吗？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像个大姐姐呀？”
厉小轩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和孟晚乔遥遥相望。
孟晚乔生锈的大脑，吃力的转动了起来。
她这时也认出了小男孩，疑惑的开口：“小轩？”
她的声音嘶哑难听，配着一头白发，就像个老婆婆。
“呜呜……”
孟晚乔的声音像是开启了什么魔咒，让厉小轩直接哭出声来。
他一边哭，一边瘸着腿跑过去，直接扎进了孟晚乔的怀里。
他伸手用力的搂住了孟晚乔的腰，哭着道：“婶婶，你的头发……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头发？
孟晚乔后知后觉的偏过头，就看见自己垂落的发丝竟然是白色的。
她愣了愣，继而又无所谓的笑了。
一夜白头，原来真有这种事。
厉小轩还在哭。
他抹着眼泪松开孟晚乔，一把拽过了小女孩道：“小凤，她是婶婶啊。”
小凤也已经认出了孟晚乔，两只眼睛红红的。
她虽然没有哭出声，可是眼底的泪，就快要忍不住了。
孟晚乔还真没认出小凤。
这孩子之前瘦的像个小骷髅，现在粉雕玉琢的很是可爱。
“原来是小凤啊！”
真好。
孟晚乔摸了摸她的脸。
小凤“哇”的一下子哭出来，直接跑向了孟晚乔的身后。
孟晚乔回身，就对上了厉梅花带泪的眼。
厉梅花飞快的抹掉眼泪，绽着笑容走过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她道：“二嫂，你身体虚不能吹风，我们先回病房吧！”
“我要回军区大院。”
“好。”厉梅花温柔的道：“那二嫂坐在这边等我好不好？高同志在这儿，我找他送咱们。”
孟晚乔点点头！
高正康很快就开着车子过来。
医院离军区大院不远，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孟晚乔和厉峥住的房子也不大。
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一个用来做客厅。
上厕所和做饭都是公用的，生活说不上有多方便，可这里是她的家。
孟晚乔还记得送别厉峥的场景。
就是在这里，在这栋楼下。
她远远的看着他跳上了卡车，目送着他奔赴前线。
如果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定会冲过去好好和他说说话，好好的抱抱他。
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孟晚乔回到军区大院的消息一传开。
很多人都过来看望她。
有住在这里的邻居，有医院的同事，甚至还有她曾经救过的病人。
厉梅花放心不下她，还在她的床前打了地铺。
厉正义和秦大娟也来了。
总是时不时就看着她偷偷抹眼泪。
秦大娟更是劝她说：“晚乔啊，乖孩子……你还年轻，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向前看。”
她还哭着说：“如果厉峥地下有知，一定不想你那么难过，无论如何这日子还得过，你可不能钻牛角尖啊。”
孟修远也来看她，每次都带着云淑和两个孩子。
有了这两个孩子，云淑也肉眼可见的开朗起来。
何立群的名字改成了孟立群。
他大眼睛巴巴的瞅着孟晚乔，没人的时候还会一副小大人似的教训她：“孟晚乔，你叫我爸爸是爷爷，那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了。”
他指着她未动的饭菜道：“你知不知道浪费粮食是很可耻的？这么多好吃的，你看都不看一眼，你知不知道农民伯伯有多辛苦？”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爸爸没有教过你吗？那个……要不然你好好吃饭，我把我藏的糖都送给你吃，我可是攒了很久的！”
他小小的手掌，捧着一把大白兔奶糖，脸上的表情万分舍不得，但还是一咬牙，将糖尽数塞到了孟晚乔的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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