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张氏呆住了，许久未动。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喉咙里仿佛有团东西上下翻滚，一会儿涨红了脸，一会儿又气得发白。
“你、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我、我可是个老太太！”
赵爱民上前一步，语气陡然冷了几分：“老太太也要讲理，老太太不能仗着自己岁数大就乱骂人、冤枉人、占人便宜。”
这一句，比那桶水还泼得干脆利落，贾张氏踉跄了一步，脚下打滑，差点摔倒，幸而扶住门框。
围观的邻居哗然一片，有人低声咂舌，有人转头忍笑，有人皱眉，却都没出声。
她又冷又气，胸口一阵一阵地起伏，可那桶水确实起了作用，浇得她不再能继续疯言疯语。她嘴张了张，几次想骂，却又不知该如何骂起，只能在门口狠狠一跺脚，抖着声音吼道：
“你……你不得好死你信不信！你个没良心的……”
“别再拿这些话吓人。”赵爱民打断她，声音比之前更低，却极具压迫感，“你这样，我不怕。你再继续胡搅蛮缠，院里人迟早有一天都会被你逼疯，到那时，没人愿理你，你再想骂，怕是连个听的都没有。”
贾张氏猛地闭嘴，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我只是挑个水，不是来陪你演苦情戏的。”赵爱民说罢，转身提起那只空桶，水珠从桶底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像时间留下的回响，一步一步，走回他那紧靠南墙的小屋。
巷子里一阵鸦雀无声。
贾张氏站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风透过敞开的门吹进屋内，把那挂在木架上的旧围裙吹起一个小角，打在她腿边。湿漉漉的脚，拖着冷气，直窜心底。
她终于往屋里退了一步，可那门却忘了关。她一手扶着门框，脸上水痕未干，似是汗水，更像泪。
她从未想过，这个她一向认定“好说话”的赵爱民，居然会对她发狠。
“他变了。”她咬牙自语，“他也学会反抗了。”
可她自己也知道，真正变的，是这个院子，是这个世界，是她心中那点不肯服输的执拗。
赵爱民进屋后，坐在木床边，轻轻吐了口气。他望着那双已经湿透的布鞋，双眼中并无喜悦，反倒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他明白，今天的这桶水，虽然泼得痛快，却也让事情更加复杂。
贾张氏，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也再不能退让分毫。
赵爱民坐在炕沿上，脚边那双湿透的布鞋还滴着水。他低头，看着鞋底粘着几根斜斜的槐叶和泥灰，心头的那股凉意却不比脚下这双鞋来得轻。屋里只有墙角那台老式的挂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针脚细如蚂蚁，像一根一根扎在人心上的钢针。
他伸手把鞋脱了，甩在一边，踩着赤脚起身，走到窗边。窗户的玻璃蒙着一层白雾，外面巷子里的动静渐渐又热闹了起来，王婶在和李师傅小声议论，不时向这边瞄上几眼，嘴角挂着那种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赵爱民眼神沉了沉，眸子深处有几分说不出的疲倦。他知道，自打那桶水泼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再回头的路。
门外，脚步声杂乱。
“赵师傅！”有人喊，是院西头的赵二狗，一边喊一边快步走来。
“有你快递，”赵二狗提着一卷油纸包的东西，气喘吁吁地说，“门口的送货的说你不在，我替你收的。”
赵爱民点点头，走出屋子接过那包裹，正打算转身回屋，耳边忽然又传来一阵熟悉而刺耳的嗓音：
“你还有脸收快递？哼，我都不知道你哪来的钱，没良心的家伙，自己买好东西，却连口水都不舍得给我挑干净！”
贾张氏从自家屋门口走出来，换了件干衣，发还湿着，贴在头皮上，像几缕残败的苇草。她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脸上的怒意还未完全消散，眼珠子瞪得圆鼓鼓的。
“你还真不怕丢人啊？你以为泼桶水就能解气？”她站定在巷子中央，声音比屋檐上落下的雨点还密，“我告诉你赵爱民，今儿个这事你不说清楚，别想安生过日子！”
“贾大娘，”赵爱民缓缓抬眼，声音低沉如石，“我早说过，我不是泥巴糊的。你要闹，就闹到底；你要讲理，我也不怕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说清楚。”
贾张氏听了这话，像是被踩中了尾巴，脸上的皱纹顿时拧成了一团麻，眼角那块老年斑都跟着一颤一颤的：“你以为你有理？你那点破事，我不都看在眼里了？你是看我老没人撑腰是吧？”
赵爱民不语，只静静地看着她。
他知道，贾张氏不是要一个道理，她要的，是胜利，是高高在上，是别人俯首认错的那一瞬。而他不想再低头了。
巷子两边的窗户都探出了脑袋，连住在最东头的老王头也架着望远镜在楼上看热闹。
“你到底想干嘛？”赵爱民终于开口，语气冷得像山沟里的井水，“你天天挑事骂人，没人敢跟你计较，你就当是天经地义了？我让你一句两句是看你年纪大，不是怕你，更不是欠你。你要真以为能这样一辈子，那今天你就认清楚，这院子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地盘了。”
贾张氏一听这话，气得差点踉跄后退，她扶着门框，半张嘴哆嗦着，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骂我泼你水，现在你是真让水浇透了，脑子也该清醒点了。”赵爱民继续说，声音平静得近乎无情，“院子是大家的，谁也别想一手遮天。你可以骂，可以喊，但别指望我再陪你演戏。”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忽然停了。
王婶悄悄低下头，李师傅咳嗽一声转身走回屋，连小孩子都不再吵闹，只是睁着一双双亮眼看着这一场前所未有的正面对抗。
贾张氏站在那里，像被点了穴。
她忽然觉得，这个院子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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