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山听说了赵怀德自杀的事，一个人闷在书房里，抽了半夜的烟。
马素英病着，赵青谨和方玫却要复职了。季书记亲自下的令，赵怀德对于革命还是有贡献的，运动时还保护了不少老同志，有问题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人已经没了，不能再牵连他的孩子了。也不能在赵青瑾和方玫身上打任何标签。赵青瑾是个难得的好同志。
小婉索性搬到了干妈那里，给她汤汤水水调养着，还帮着带两个孩子。好在她工作单位已经定了，确实是外交部对外事务科。外交部也算是知人善用，就让她负责每次国宴事宜。这事说忙吧，每次有活的时候是挺忙的，不过一切都有定规，依例而行就行，平时倒也算清闲。
马素英在小婉的陪伴下，一天天好起来。就是还老是哭。能下床后，更是常常一个人跑到公墓去，在赵怀德墓前，一坐就是一天。
小婉每次都要陪她去，她却不肯，说自己想和老赵说说话。
林大军先是集中培训，然后就跟团出了国，直到四月二十号才回来。
他一回来，小宝就告诉了他赵怀德的事，还说，姐姐一直陪着干妈，干妈情况不是太好。他放下行李，从里面掏了两包巧克力给小儿子，还有一个大船的航模，就去了赵家。
小婉一见他，就说干妈去了公墓，还开车带着他直接过去了。
爷俩在公墓门口买了两束白菊，还一个买了一朵白花别上。来前林大军还让小婉拐了一趟天福号，买了一个酱肘子，一只酱鸡，一块酱牛肉，又从家里拿了一瓶茅台。
到了地方，就看到马素英一个人坐在墓前发呆。她原来是微胖的体质，可是这两个月瘦得脱了相，天都热了，还穿着一件去年的呢子大衣，从背后看，肩胛骨都支愣着。
林大军和小婉来到了墓前，把花献了，小婉对着墓鞠了三个躬，就被林大军打发去车里面等着。
他也不跟马素央搭话，把带的菜摆在了坟前，又拿出三个酒杯，倒满，自己一杯，放在马素英前面一杯，剩下一杯摆在了坟前。
他把自己那杯喝了，然后把坟前那杯端起来，洒在了地上。
他对着墓碑说：“老赵啊，咱老哥俩自从你进了北京，就没再这么喝过酒。今天我给你全补回来。”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面的时候，有多羡慕你，倒不是别的，俺老林就是觉得，你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有底线，能抗事，把事做了，还不带累家里人，可比我强多了。我年轻的时候不如你，连老婆孩子都不知道照顾。认识了你以后，我老林就开始模仿你行事，学着对孩子们好。我还记得你当时跟我说，美兰已经不在了，就不能再让三个孩子受一丁点委屈，还熊了我，说我不是玩意儿。谁亲，能有自己老婆孩子亲的。对自己老婆孩子不好，还能对别人好？”
他抹了一把泪，又倒了两杯，还是一杯自己一仰脖全喝了，另一杯端了起来洒在了墓前。
他刚把酒杯放下，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杯子，原来是马素英刚才也陪了一杯，他给马素英也斟上，然后接着对着坟絮叨。
“后来我在你的帮助下来了L市，虽然是为了小明，可是跟你在一起当邻居那几年，我是真快乐。工作不忙，也没什么事，孩子孝顺，还有素英帮着管着，咱老哥俩就天天一起喝酒吹牛钓鱼下棋。你老小子可不行，没酒品，还没棋品，下棋老是悔棋，还跟我大声嚷嚷。也就是我老林不跟你计较，换个人就跟你玩不到一起去你知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我还是开心的，我想着，男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有个能玩到老的朋友更不容易。你赵怀德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可是太羡慕你了，有事业，孩子出息，媳妇又那么好，后来青瑾回来了，还娶了那么好一个媳妇，还有了孙女，我就更羡慕你了。你看看我这三个，两个小，那个大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结婚，你虽然比我大，可比我有福啊。”
“后来运动结束了，你调到北京，我是为你高兴，可是也难受，估摸着跟你当不成一辈子的老伙计了，你到了北京，巴结你的人更多了，还能记得起我老林？”
说到这里他有点生气，又倒了一杯喝了，给墓前洒了一杯，给马素英又倒了一杯。
他本来是蹲着的，索性坐在了地上，一边用手拈墓前的肉吃，一边指着墓碑骂：
“你看看，你进了京后，都干了什么事，整个钻到了钱眼里。每次见了我，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是，我知道我跟两位将军交好，你生气，嫌我不带你一起玩，可是你自己先存了别的心思，我有什么办法。就这，我也没真生你的气，想着你也一把年纪了，谁说你也轮不到我说你。”
他哽咽了，用手一点一点抹着墓碑上的照片，继续骂：“我现在就后悔，我当时要是好好骂你，把你骂醒就好了。哪怕你再不理我，不把我当朋友也无所谓，两家断亲也无所谓，那样你应该不会出事。我悔啊老赵，我林大军一辈子，除了对不起我媳妇儿，就是对不起你，我不配，不配当你的朋友，不配朋友两个字儿，除了我，还有谁能骂你，还会有谁骂你，别看你一堆朋友，真的把你当成老哥们的，又有几个呢。”
“你赵怀德，就是个懦夫！孬种！小心眼子！逃兵！你看看你最后这都办的是什么事儿，你对得起自己的初心吗？对得起你当初的军装吗？对得起，对得起跟着你几十年，给你生儿育女，操心受累，担惊受怕的素英吗？你，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自己吗？”
“就是进了监狱，你也不像个男人！你居然敢自杀！你就不能让人心里好受点？你这么一走，你让素英怎么办，你让你儿子怎么办！”
他终于哀哀出声，抱着墓碑，哭了起来，边哭边喊：“你这么一走，你让我以后老了，跟谁能一起下棋啊，跟谁喝酒啊，以后跟孩子们吵架了，我去找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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