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冷笑声来自自家邪神，纪评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这同样是个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动作，他不太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脸和手了，但他本能的觉得有点尴尬。
他小声和自家邪神沟通：“海呢？”
“被劝走了，”邪神回复的很及时，“不在这儿，你如果喜欢，远处有别的。”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疑惑，毕竟之前还见着在，纪评边想边往远处看过，远处理所应当是更多的怪物……
？
我靠。
纪评先看见的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这只蟒蛇在遥远的、又或者不遥远的地方盘绕起自己长有银色鳞片的长长尾巴，身躯上遍布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很像是命运教会圣典里写着的那位命运之神的起源——衔尾之蛇。
但它可没有咬着自己的尾巴。
它只是沉默无声的遥遥望着这里，以它为中心，周围空出了一大片区域。ta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和扭曲、污秽毫无关联，更没有一个怪物敢接近ta。
蟒蛇仿佛注意到了纪评的视线，与他对视一眼……纪评不太确定这蟒蛇的眼睛在哪里，但这不重要，他看见蟒蛇吐出分叉的舌信，舌尖一卷就将很多明明已经离ta很远的怪物吞入腹中，如同在吃什么美味的小点心。
纪评决定收回他之前的妄加揣测。
蟒蛇是最显眼的那个，因为ta周围空了一大片，但还有很多的、其他的更显眼的、更吓人的。
稍微正常些的是硕大的头颅骨、长着七八张脸的婴儿、扭曲着纠缠在一起会自行发声的漆黑皮面鼓……稍微不那么正常的，是连语言都难以描述的，只有浓郁的、枯竭的、扭曲的色彩，它们幻成斑斓的影子，像蛰伏在阴影中的猎手。
所以，那些都是什么？
它们可以统称为怪物吗？还是当中也有部分其实是尊贵的神明？
“食物。”邪神言简意赅，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纪评：……
虽然这样说有点荒谬，但他奇异的顿悟了这句话的意思。
是指还没收拢到手里的权柄吧……原来世界海里这么多神明吗？一个世界分几个？不对，这样好像神明也不太够分啊……那就是多个世界共享一位神明？好像更奇怪了。
不对，他怎么默认但凡是个世界就需要神明了？
他的家乡就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神明和非凡伟力！还不是过的好好的！
他说：“那，我们先……“
专注当下？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还是听见了自家邪神毫无异议的回应：“嗯。”
庞大的知识洪流倾轧下来，几乎像是滔滔不绝的“海水”了，那些拟态的“蝇虫”在四处飞舞，它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出现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对所有概念予以修改。
它们写下错误、写下谬论、写下“真理”，它们不仅在这世界海的间隙里为所欲为，也一并殃及了近处的、海水里的那些。
又或许不是近处。
只是离这里很近，离祂的“概念”很近。
纪评开始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思绪被搅成一滩烂泥，他几乎是遵循本能似的抬起手，星光从此倾泻而出，照亮了目之所及的每一只丑陋“蝇虫”，照的错误谬论无处遁形，也像是飓风掀起海浪滔天，填满这处间隙。
“海水”将“垃圾堆”冲散、重开，露出其中腐烂的、脏臭的、可怖的本质。
“蝇虫”发出尖啸，它们急切的寻找资粮补充自己，它们瞄准了旁观的那些，它们从知识中获得力量，无论这知识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它们吞噬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批，粘稠的、血红的、哭声在此刻响起，不幸被波及的巨大婴儿爬行着后退，散成无数哇哇哭泣的小巧的婴儿逃开。
纪评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只有一点，才一清醒，他就觉得头痛欲裂，甚至有种想扑入那些“垃圾堆”的冲动，那是真理，是世间所有真理的集合，他渴求真理，所以——
所以他要毁掉不被他承认的“真理”。
不被他承认，还算什么真理呢？
恢弘的星光无处不在。
它们再次擦亮了世界海，照亮了世界海，没人会在意此刻发出惨叫的、奇形怪状的生命……它们选择了惊疑不定的旁观，就要承受可能会被波及的下场。
巨大的蟒蛇钻入了“海水”中再也寻不到踪迹，头颅骨也选择了避让……有实力避让的，没实力避让的，星光照亮了世界海，它一如从前，美丽、灿烂、刺目。
星光之下，青年没看见庞大的、文字与知识之神了。
纪评：“……祂陨落了？”
没有吧，不然也太儿戏了。
答案如他所料。
“没有，”邪神说，祂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在切西贝尔玩得开心吗？”
纪评微妙的顿了顿，感觉这个话题不适合现在聊，他更想追问一下没有陨落的始末，也想知道是不是算告一段落了，但他还是回答了：“很烦，刚到就出事了，抽空打了雪仗，唔，食物不太好吃，我还是比较怀念舒温夫人府上的厨子。但要是真重温一遍我也是不干的，和舒温夫人交流太折磨人了。”
邪神平淡的说：“我也觉得。”
纪评短暂停了一下，没等到下文，干巴巴的继续讲：“遇见了娅丽小姐，就是之前安斯特的那位小姐，很久没见了，她现在似乎过的不太如意。嗯，还有一些花花草草，就是大地上长出的那些，它们老喜欢喊人妈妈，完全纠正不过来……”
他这样干巴巴的讲了很久，说到最后无话可讲了，于是一时沉默下来，一安静就觉得空气死寂的可怕，自家邪神显然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对象，任由他说了这么久毫无回应。
“那，”他尴尬的挑起话题，“您平时都在忙什么呢？”
邪神安静说：“在捕食。”
纪评：……
他差点就要条件性反射追问在捕食什么了。
还能捕食什么。
他把这句没出口的疑问咽下去，谨慎的说：“那我不打扰您了？”
“……”邪神似乎思考了一下，又问，“切西贝尔……”
“谢谢您，我可能知道要怎么解决，”纪评回想着自己刚刚琢磨的东西，说，“我回去研究研究。“
纪评说完又等了等，迟迟等不到邪神的下文，再次主动说：“那，如果您没有其他事的话，再见？”
“嗯。”
邪神说。
于是碎金色散开，光点消散在幽静的世界海里，刚刚才发生过的纷争、乃至差点陨落的神明也只是这里无足轻重的一点涟漪，世界海平静而温和的包容一切，无有不纳。
这里好像一直如此，永远寂……不那么寂静。
祂看向那些旁观的。
旁观的跑了很多，还没跑的坚持了很久，现在也有点撑不住了，在祂无声的注视下吓得掉头就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它们被无形的力量兜住，像渔网里濒死的“鱼”。
于是世界海又寂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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