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周世英已被家人扶回屋里休息去了，他的二儿子周满堂，和几个后辈还在人群中。
周满堂现年61岁，是南唐市文联主席，发表了重量级的文章若干，在文学界颇有名气，不过普通老百姓知之甚少。
相比他哥周金玉，他更显老一些，虽然头发基本还是黑的，但是脸上的皮肉松松散散，泛着一层油腻；两个眼袋很大，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他听到顾一方提到父亲，便说：“我回去问问我爸，反正咱们暂时回不去，这两具尸体也没有研究价值，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就走了。
众人大笑，有人说：“看来这位也想吃。”
过了一会儿，周满堂过来说：“我爸没说话，那就是同意了。”
“好，那就炖它！”贾锐做了个潇洒的手势，兴奋地说。
众人之中，有的想吃，有的不想吃。
想吃的自然欢呼雀跃，翅人的粮食虽然美味，吃得人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但做为食肉动物的人们，还是怀念人类社会的肥酒大肉。
不想吃的也无所谓，还有那么点好奇。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翅人和猪羊没什么区别，只是自作聪明的江鸿源给它们取了个带“人”的名字，似乎带上了人的属性，难道猪改名叫做“猪人”，羊改名叫做“羊人”，就不能吃了吗？心理作用罢了。
也有的人觉得反胃，翅人除了名字外，很多方面都带着人的属性，比如会建造房屋，会制造工具，长得又那么漂亮，实在不忍下口，但既然有人想吃，地产大亨和市委秘书都愿意吃，就没必要提出反对意见，自己独善其身就行了。
十四岁的彤彤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真的要吃吗？”
柒慕儿不安地看向陈平，陈平没说话。
一些女人低声议论着，似乎觉得残忍，但没人在乎她们的言论。
张梦晗绷着嘴，忽然呕了一下，似乎有点恶心，拉着彤彤离开了。
吃肉积极分子马上开始行动，将两具翅人的尸体拖到河边洗干净，清除了内脏，就在泥泞的土地上支起案板，剥皮剔骨；不想吃的人就站在那里冷眼旁观。
炉火生了起来，方铜锅里的水煮开了，冒着白气，一缕缕特异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贾锐用勺子捞起一块肉，放在鼻子下闻着，犹豫不决。
跟前的人不停地怂恿：“贾秘书快吃啊！”
贾锐将勺头朝向一个人：“你吃。”
那人笑着摆摆手。
“我来带个头！”赵德亮和蔼可亲地走上前来，接过勺子，先喝了一口汤，“嗯，不错不错，实话讲，活了大半辈子，我还没喝过这么鲜美的汤呢。”
他又喝了一口汤，徒手将肉块拿起来，将勺子还给贾锐；双手倒腾了几次肉块，不太烫了，就凑上嘴咬了一口，从容不迫地嚼着，仔细品着味道。
“怎么样？怎么样？”围观者感兴趣地问道。
“不错啊！”赵德亮回身喊道，“顾市长，来一块！”
顾一方双手半举着，做投降状，笑着说：“你吃吧，我没那口福。”
贾锐又捞出一块肉，走到顾一方跟前，开玩笑地将勺头送到顾一方嘴边，说：“顾市长，咱们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你是领导，你得带个头。”
顾一方无奈地指着贾锐，笑道：“你呀，就能拿我开涮！”
迟疑了一下，伸手拿起肉，端详了半天，终于还是下了口。
咬了一块，嚼了几下，缓缓地咽下，频频点头。
“嗯，该说不说，味道确实不错，又嫩又鲜，关键是这种味道，太美妙了，无法形容。”
“是吗？我也尝尝。”贾锐将勺头凑近嘴边，喝了一口汤，“确实不一般。”
又从顾一方手里撕了一块肉，吃了起来。
有人带头，想吃的人也就放下了最后一点心理负担，纷纷到锅里捞肉吃，一边还招呼着那些不吃的人：“都来吃，香得很！”
两个翅人，可吃的肉也就二十来斤，但多数人持观望态度，所以并没有很快吃完。
周世英站在自己的屋门口，背诵着《狂人日记》里的台词：“你们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
他的两个儿子却拿着一只碗跑过来，满满地盛了一碗肉，端到父亲面前，怂恿他吃。
周世英推辞了一番，骂了几句，便也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似乎也尝到了美妙的滋味，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但兀自嘴硬：“我跟你们说，我是出于研究的目的吃它的！”
“对对，您是研究它，不是吃它。”两个儿子笑着说。
这话传到了别人嘴里，以此炮制了若干恶搞语录。
警察李子慧说：“我这是为民除害！”
中医王平中说：“我是效仿神农尝百草，品一下它的药用价值。”
农机公司的老板冯洋说：“农村田鼠成群，祸害庄稼，农民们就抓来吃，这也是治理灾害的一种方式。”
……
总之，各行各业的人都凭借着自己的知识储备，编造着各种理由，以便吃得心安理得。
二十多斤肉，总算吃完了，连汤也喝了。
那些起先不愿意吃的，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也很快转变了思路，但当他们上前欲一饱口福之时，偌大的铜锅里，只剩下底部的一些残汤了。
晚上没有月亮，陈平独自一人坐在木桥的栏杆上，望着下面的河水。
夜色宁静，河水潺潺，它并不在乎它的身体里是流淌着无辜的鲜血，还是有罪的灵魂，它把它们通通稀释，然后消散。
柒慕儿轻轻地走过来，坐在陈平身旁，问道：“想什么呢？”
“想小江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陈平说，“我以前对他不了解，这段时间觉得他还挺靠谱的，可是这次——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他挺机灵的，应该能应付突发情况。”
“但愿吧。”
两人沉默了，一齐望向夜空。
没有月亮的天空显得格外低，仿佛就笼罩在头顶，让人有一种压抑之感。
半晌，柒慕儿欲言又止地说：“你有没有觉得——”
“什么？”
“有没有觉得，我们正在向蛮荒时代靠近？”柒慕儿的眼中闪着亮光，似有泪水流了出来，“之前我们杀了那么多的翅人，可以说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现在我们完全没有了生存危机，可是今天却吃了翅人的肉。那些可爱的萌宝宝，就这样成了人们的腹中美味。明天我们还会干什么？真不敢想。再这样下去，我们还会是人吗？——唉，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奇葩的，脑子里总有一些坏心思，但比起这些人，我还是太单纯。”
陈平叹了口气，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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