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喧嚣散去后，李枫扶着浑身脱力的欧阳婵回到内堂。
刘管家被官差踹断了两根肋骨，正躺在偏房呻吟，几个老仆面面相觑，满是惊惶。
“他们还会再来的。”
李枫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王都头只是前哨，那扬州知府才是真正的毒蛇。”
欧阳婵攥着衣角，指尖泛白：
“那知府…… 为何非要与我欧阳家过不去？”
李枫沉默片刻。今日，王都头等人走后，他去了一趟扬州分坛。
得到的消息比欧阳婵知道的更残酷——那知府姓赵名谦，六十有三，当年在地方任通判时，因贪墨赈灾款被欧阳修弹劾，丢了官帽，在家赋闲二十余年。
直到年初白莲教拿下扬州，赵谦靠着白莲教天护法金棍妖僧的关系，被举荐为知府。
“有些仇恨，会像毒藤缠心，越老越疯长。”
李枫没有细说，只道，“你安心守灵，剩下的事交给我。”
他转身出了内堂，绕到府后僻静的菜园。
月光穿过稀疏的篱笆，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李枫从怀中摸出一根竹筒，他点燃下边的引线，一道淡青色的烟气从筒中冲出，在夜空中凝结成一朵转瞬即逝的白莲。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菜园外传来极轻的衣袂破风之声。
十道黑影如鬼魅般落在篱笆外，为首一人身着青衫，留着络腮胡，正是白莲教扬州坛坛主柳无邪。
“属下柳无邪，参见圣王。”
柳无邪单膝跪地，身后十名高手齐齐躬身，动作整齐划一，连呼吸都压得极低。
李枫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可知为何唤你们来？”
“属下已探得消息，赵谦那狗官遣王都头强闯欧阳府，欲掳掠欧阳小姐。”
柳无邪声音沉稳，“此獠仗着圣王赐下的权位，竟敢在扬州地面上如此猖獗，是属下管束不力，请圣王降罪。”
“罪不在你。”
李枫目光扫过十名高手，冷声说道：
“赵谦与欧阳修有旧怨，如今是借手中权势报私仇。但他忘了，欧阳府现在是本座要保的地方。”
柳无邪心头一凛。
心中暗自思忖，那赵谦定然不知，堂堂白莲教圣王却成为了欧阳府的一个小家丁，不然谁敢造次？
他在黑风寨当土匪时，便深知这位圣王看似温和，实则护短至极。
灵鹫宫的乌老大曾带人前去黑风寨挑衅，把二当家赵虎打成重伤，李枫便杀了其所有手下，唯独留下乌老大去灵鹫宫报信。
“属下请命，即刻将赵谦拿下，以儆效尤！”
“不必。”
李枫摇头，“他是我白莲圣教的一方父母官，明着动他，会让地方生乱。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守住欧阳府，苍蝇蚊子都别想再飞进来一只。尤其是欧阳小姐的院落，需得寸步不离。”
“属下遵命！”
柳无邪躬身领命，又道，“属下带了十名莲卫，皆是教中一等一的好手，寻常官差来多少，便躺下多少。”
李枫颔首：“安置在府中暗处，莫要惊扰了府中下人和小姐。”
待柳无邪带人隐入夜色，李枫才返回内堂。
欧阳婵正坐在灯下，看着父亲留下的那半盏冷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外面……安排妥当了？”
“嗯，找了些江湖上的朋友帮忙。”
李枫没有明说，只道，“往后夜里不会再有人敢闯府了。”
欧阳婵望着他的侧脸，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下颌线投下一道冷硬的轮廓。
自家这个新来的家丁，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父亲临终说他“非寻常人”，他能轻易折断王都头的手臂，如今又能顷刻间召来十余名高手……他与白莲教的关系，恐怕不止“乔峰将军之友”那么简单。
但她没有追问。此刻，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浮木。
次日清晨，欧阳府的气氛依旧凝重，却多了几分隐秘的戒备。
洒扫的家丁张石头发现，墙角的阴影里总似有目光掠过，廊下的石凳旁，夜里似乎有人守过的痕迹。
而扬州知府衙内，赵谦正将一只青花瓷碗狠狠砸在地上。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王都头，气得花白的胡须发抖，“连个娘们都拿不下，还折了胳膊回来，老夫养你们这群饭桶何用！”
王都头疼得满头冷汗，却不敢擦：
“大人息怒！那欧阳府的家丁实在邪门，身手快得不像人……属下怀疑，他不是寻常江湖人。”
“不是寻常人又如何？”
赵谦喘着粗气，扶着太师椅的扶手坐下，眼底闪过阴鸷的光，“一个破落的罪臣之家，还能翻了天不成？当年欧阳修把老夫害得有多惨，今日我便要让他女儿百倍偿还！”
他忽然想起什么，冷笑一声：
“你说那家丁身手好？或许……是宋庭那边安排的暗探？哼，宋庭那帮老狐狸，他们别忘了这扬州，现在乃是我白莲教的地盘！”
想到这里，他沉声说道：
“去，再调一队府兵，把欧阳府围起来！老夫不进去抢人，就耗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有多少粮食，多少底气！”
王都头迟疑道：“大人，柳坛主那边……”
“柳无邪？”
赵谦眼中闪过一丝忌惮，随即又硬气起来，“他是白莲教的人，老夫也是！都是为圣教办事，他还能管到老夫头上不成？去！给我围死了！”
王都头不敢再劝，喏喏退下。
赵谦望着窗外，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被革职抄家，跪在欧阳修面前求放过，却只换来一句 “国法无情”。
如今，欧阳修被自己气死了，他的女儿就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种复仇的快感，让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柳无邪正站在欧阳府的门楼上，看着远处渐渐聚集的府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坛主，知府衙内动了，来了约莫五十人，把东西街口都堵了。”，一名莲卫低声禀报。
柳无邪负手而立，声音冷冽：
“圣王有令，只要他们不闯府，便不必理会。若敢踏过门槛一步……”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意毕露。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扬州城的晨曦中悄然拉开序幕。
欧阳府内，白幡依旧飘扬，灵堂的烛火明明灭灭。
李枫站在欧阳修的灵前，望着那张黑白画像，低声道：
“欧阳公放心，有我在，谁也动不了婵儿。”
画像上的欧阳修，眉眼似乎微微舒展了些。
而远处的知府衙内，赵谦正捻着胡须，等待着欧阳府断粮的那一天。
他以为自己布下的是天罗地网，却不知早已踏入了另一张更大的网，一张由白莲圣王亲手编织网。
风雨，已在扬州城的上空，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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