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里一把刀都没有，他竟然想死也死不成。进而又想到明日都要被处决了，也就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只是，自己选择的死，到底与被别人杀死不同，好歹还有几分颜面不是？
夜扶桑想到这里时突然无声笑了笑。
那只杜鹃鸟还在不知疲倦叫着，可是在它的“不如归去”中，夜扶桑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接着他看到有一人站在了自己眼前。
夜扶桑从那人的衣袍下摆认出了来人，“夜崇阳，你来送我一程么？”
夜崇阳俯身，将他从地上捞起来，他死死盯着他质问，“大哥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那天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你今日还想让我说什么？”
“到底是不是？”
“是啊，怎么不是？”夜扶桑笑嘻嘻的，“也就是你们发现的早，否则，我还想把所有姓夜的全部杀干净。”
“你大概忘了自己也姓夜吧。”夜崇阳给了夜扶桑一拳，咬牙切齿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到底是不是你？”
夜扶桑被夜崇阳打的头冒金星，“夜崇阳，别以为老子要死了你就可以来对我为所欲为了。你再动我一下我还手了。”
“我怕你吗？”夜崇阳突然语气变了，不再那般冷硬，颇有无奈与苦涩，“扶桑，你和三叔说实话。”
夜扶桑恶狠狠啐了一口，“实话？有人信吗？说了也没有一个人信我半个字，我还说什么呢？”
“你说吧，我信。”
“别这么大言不惭了。那么多证据摆在了你眼前，你为何不信？还非要来问我这话？你这人黑白分明，从不感情用事，理智慎重的近乎冷漠无情。不管是血亲也好，还是结义兄弟也好，你可曾都信任无疑？”
夜崇阳抿紧嘴唇，没有答话。
“再说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即使问到了真话又能如何？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救我吗？”夜扶桑满满都是嘲讽，“所以今日你就不应该来。”
“这么说真的不是你。”夜崇阳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拿出一颗药递给夜扶桑，“把它吃掉。”
“不吃。”
“不是毒药。”
“是毒药我反倒想吃了。”夜扶桑话刚说完，夜崇阳就捏住了他的下颌，不由分说将那药给他塞了进去。
夜扶桑捂着胸口快被噎死了，“你——咳——给我吃的什么？”
“你死都不怕，还怕吃这东西吗？”
听了这话夜扶桑突然无奈一笑，觉得夜崇阳说的挺对，于是有些讪讪的。
夜崇阳将夜扶桑从地上架起来背在身上，然后将他带了出去。
夜扶桑看到宗祠里面的困龙阵已经被破，颇有些奇怪，“你何时学了飞龙在天？”
夜崇阳只是不答话。他一路掩人耳目，来到光明地后面的断崖附近。
此时，万籁俱寂，天光大亮，西方一勾残月，半空几点孤星。
夜崇阳将夜扶桑放了下来，两人歇息了片刻。他把扶桑剑递给他，“正门那里戒备森严，我也闯不出去，你就从这里走吧。断崖边上有一条下去的小路，虽说崎岖险峻一些，可到底是条出路。”
“夜……三叔。”夜扶桑也有些感动了，“你为什么救我？”
“傻孩子，我为什么不能救你？”夜崇阳摸着他的脸颊上自己刚才打出来的红印，冷酷的脸上有了几分难得的柔情，“你是大哥唯一的血脉，他人既然不在了，我总要为他护着你。”
“那你又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吗？”
“这一次，三叔信你。”
“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夜崇阳点了点头。
“你信我就好，何苦还要救我？二叔那里你如何交代？若水阁那里呢？”
“这你就不要管了。”夜崇阳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其实这样的事，十六年前我就想去做了。”
“三叔——”
“去吧。”夜崇阳将他往前推了推，“去苍梧山吧，那里有人护得了你。”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
夜崇阳脸色一变，“这么快。”
他的手上白光一现，看着眼前追上来的一干人等对背后的夜扶桑催促，“你赶紧走。”
话未说完，夜扶桑的剑突然架在了夜崇阳的脖颈上。
夜崇阳呆了，“扶桑，你——”
“三叔，别动！”夜扶桑冷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除了若水阁的乌思齐、慕南柯等，还有夜崇明，楚沉阁，楚易知等，除此以外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这次慕南柯没有说话，说话的是楚沉阁，他被楚易知搀扶着，满脸悲戚，几乎都要背气过去，“夜扶桑，还我阔儿——还我儿的性命来——”
夜扶桑莫名其妙，“你找儿子，找到我头上来做什么？”
“你为了逃命可真是丧心病狂，不仅杀了我若水阁几个弟子，还让楚阁主白发人送黑发人。”慕南柯道，“夜扶桑，这次你插翅难飞！”
夜崇明扼腕顿足，无比痛心，“扶桑，你究竟还要害多少人才肯罢休！”
“二哥——”夜崇阳刚想说什么，夜扶桑手中冰冷的剑锋逼近他的咽喉。
“三叔，你看又有一笔血债算在了我的头上。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不过是贱命一条，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命真值钱啊，有人策划了惊天的阴谋，花费了血海的代价要将我算计进去。只要我不死，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善罢甘休。”
“扶桑，你让我给他们说——”
“别动！”夜扶桑一脸冷酷，“否则我真的不会手下留情。”
夜崇阳的脖颈已经有了一道血痕。
夜崇明急了，“扶桑！放开你三叔。”
“三叔，你说若是我拿你的命去逼二叔，他是会顾及你的安危而放我走，还是会为了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牺牲了你？”
夜扶桑玩味说完复又摇头，似自问自答，“人们总以为地狱最可怕，我现在反而觉得人世比无间地狱可怕多了。眼前这一个一个人模鬼样的，真让我觉得恶心。”
说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绝望又无奈，笑得心灰意冷又寂灭。
夜扶桑突然将夜崇阳往前一推，然后自己朝悬崖边走去。他的剑垂在地上，划拉着山岩，发出毛骨悚然的聒噪声。
他只是木然朝着悬崖边走去，口中无意识道，“我本一身清白，一心纯良，奈何落入了人世这个污浊不堪的大染缸。看来只有离开此处，方能还我清洁干净的本来了。”
夜扶桑站在悬崖边。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看不清究竟有多深。他突然有些双腿发抖，头晕目眩。
上一次跳黄泉的记忆刻骨铭心，这次他有勇气跳下去吗？
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破空声传来，有人御剑而来，似天外飞仙。那人一袭白衣，面目清冷。
众人惊呼，“那是——”
“鹤唳仙尊。”
“他、他怎么来了？”
“他竟然看得见？”
众人窃窃私语，神情各异、不一而足。只有夜崇阳看到来人，突然松了一口气。
来人正是苏星河。他收了鹤唳，将其入鞘，人也落在地面。
楚沉阁老泪纵横看着苏星河，“仙尊，您一定要为我……我儿讨回公道。”
夜扶桑头也不回，没有任何激动与欣喜，有的只是哀莫大于心死，“苏澜，你来了。”
苏星河冷冷道，“你怎么不跳下去？”
夜扶桑突然胆怯了。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只晕水，现在竟然还恐高，闭上眼睛，也不住晕眩。而听到苏星河这样一番话，更加心里揉进了冰渣一般难受。
他故作坚强，伪装无畏，“你这次来的正好，还能送我一程。”
“你有胆量跳下去吗？我看得出来你在害怕。”
夜扶桑抱着自己蹲了下来，然后突然一咬牙，捡起了地上的剑朝自己脖颈而来，眼见就要血溅当场，鹤唳突然出鞘，将他的扶桑打落在地，连带他的人也扑倒在地。
苏星河一步一步朝着夜扶桑走去。
夜扶桑立刻道，“苏澜你别过来。”
他怎么能让苏星河过来，哪怕他心底早就想靠在他怀里大哭一场。
可是他这一来，不仅抛弃了拥有的一切，更是与天下人为敌。他赢得的鹤唳仙尊这个威名，他被万人的敬仰，他名门正道的清誉。
自己一个要死之人，哪里担得起他拥有的一切被自己尽毁？从而接受与他一样的轻视与辱骂。
他不忍心兰重火与兰重楼这般，所以那般撒谎，为他们解围。
他也不忍心夜崇阳那般，所以让所有人以为是自己挟持了他而逃。此时此刻，他更加不忍心苏星河为自己至此。是以他明明可以抽空写一封，却偏偏一个字都没写。
可是，他给所有人都安排了退路，却从未想过自己的生路。
苏星河脚步都未曾停下，走的坚定不移，走的义无反顾。
所有人都看得震惊了，因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的态度并非是站在他们一道，为其出头。
楚沉阁厉声道，“鹤唳仙尊！你想为了这个孽徒，与天下人为敌？”
苏星河置若罔闻，他俯身在夜扶桑面前，摸了摸他的脸颊，大抵是示意他安心。
夜扶桑却不看他，闭上眼睛侧过了头。
苏星河点了夜扶桑身上几处要穴，后者就被封闭了五识，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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