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放弃给钱大哥复仇，那样，多年的努力付诸阙如，内心再也无法得到宁静。
我的从弟陈云青在聚宝寺出家，他对我心中所图虽不尽知，也略晓一二，说我入了魔道，也曾对我宣讲佛法果报，想要化解我心中的乖戾。
我时常想，若是报了仇，侥幸能不死，就跟贺大哥一样青灯黄卷，皈依佛门，忏悔业障。
王法治不了黎纨，那就用手中宝剑吧。
前两年听说黎纨丁忧回乡，我感觉机会来了，迂回请人荐入南京国子监做杂役，接近黎纨次子黎山民，果然被我抓住机会混进黎府，手刃了黎贼。
我说了这许多，不自量力地代表王法来审判黎纨，就是让大家知道，我不是杀人犯，我处决的是禽兽不如的东西。
老陈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胸脯起伏呼吸急促，显然心情极为激越。
黎纨面色死灰，气若游丝。
王恒心中焦急，老陈说了这长长一大通话，管家桂叔去找赵先生急救，怎么还没找到？莫非方才神刀纪二他们冒充清风寨的好汉搜查财宝时候，赵先生和他的徒弟已经逃了出去？
老陈双手已被王才缚住，却又踏前一步，大喝道：“黎纨，你我初结交时，你明明是个大好男儿，我始终想不通，你究竟为何要陷害钱大哥？这件事我绞尽脑汁而不得其所，你也让我明白明白。”
黎纨大口喘气，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话，众人大气不敢出，只听他喃喃自语道：“表面上，我得到了一切，其实，输得一无所有。”
黎纨吐出这几个字，慢慢合上双眼，众人眼巴巴地看向着他，他却再无动静。
许久，胡先生伸手探他鼻息，却已气息断绝，黯然道：“他死了。”
黎山民双膝跪下，痛哭起来。
黎纨最后几句话甚么意思？是认罪还是嗟叹？
正厅内乱成一团，众人举足无措，眼神都望向黎山民，似乎在等山民发号施令，但山民骤然失怙，乱了方寸，只一味哀哭。
王恒与小才悄悄退后几步，缩到墙角，又蹑手蹑脚退出正厅，仍倚靠在先前容身的假山石下。
抬头望天，前夜的暴雨冲刷出个澄澈的苍穹，一勾新月天如水，一场盛宴竟然以这样的结局散场了。
庭外虫声唧唧，蛙鸣阵阵，随即，这份静谧被杂沓的奔跑声驱散。
一群人没头苍蝇般窜来，王恒定睛看去，见是先时夺路而逃的黎家宗亲，也顾不得体面，男男女女杂处，俱是哭天抢地的样子。
四老太爷踉踉跄跄由一名中年男子搀着走过来。
他们不是早就逃走了，怎么又走回正厅？
四老太爷一路走一路老泪涕零：“阿大，阿大，撞邪了，撞邪了。”
晋阳君李琣、小武、阮幼海几人也跟在人群后面朝正厅走来。
小才眼尖，走出去喊住小武他们，狐疑地问道：“只当你们早离了黎家，去安全的地方了，这又怎么回事？”
小武慌慌张张道：“我也摸不着头脑，那时候山贼把大家放了，黎家亲眷扶着他们的太爷就要连夜逃走，我和公子爷还在找你们，只听他们嚷嚷说找不到门了，以为他们吓傻了，哪里晓得，我们还有阮公子前前后后兜了十圈不止，真的没有出路。”
小才愕然，道：“门怎么会不见，再说，黎宅又不会只有一扇门?”
小武抱着头，眉毛拧成一股：“邪门得很，小才兄过去一看便知。”
“一定是，障眼法。”小才会心笑道:“七兄，咱们去瞧瞧。”
王恒见黎家宗亲们踏进正厅，旋而厅内哭声震天，大约是他们知悉了黎纨的死讯。
想到老陈缚住双手尚留在厅内，让人有些不放心，定睛瞥见陈大老爷陈懋青与陈二公子父子俩也在人群中，便觉得一时半会儿应当无碍，遂与小才先去查看出路。
李琣、小武、阮幼海原本就在找王氏兄弟，于是跟随他们左右，一起去瞧瞧他二人有没有法子出去。
一行人行至前院，门厅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几个汉子，看衣着是等候在此处的轿夫，都被人反绑着手足，鼻息正常，尚在昏迷之中，估计是被神刀纪二那伙人下了迷药。
轿夫们性命还在，时辰到了药力散去自然苏醒，王恒与小才将捆绑他们的麻绳解开，便不去管他了。
门厅的正南方，本该是一扇黑漆如意门，小才记得真真的，他前日第一次造访黎宅时，还感叹黎大人深藏不露，以黎宅的规格，很应该朱门绣户。
黑漆如意门，消失不见了，代替它的是一面白壁，莹莹点点，仿佛若有光。
小才同王恒双目对视，眼中皆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可能，肯定是障眼法。”小才双掌朝前，作出平推的动作，往墙壁靠近，然后遇到阻力，墙壁确实是实体。
小才惊疑不定，又挥出几拳打在白壁上，白壁牢不可破，唯有手掌吃痛。
小武见王才情绪失控，一把拉住他，拖出门厅进到天井。
众人立在天井下，李琣举头望天，怏怏道：“黎宅上空那道淡淡紫气，不知怎得消失了？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长河渐落，晨星明灭，那股横亘在霄汉间的紫气，果然消失不见了。
小才失魂落魄，半晌揉了揉眼睛，强笑道：“不可能，不可能，必定是障眼法，我再去试一试。”
他怕旁人阻止，飞快跑回门厅，连蹦带跳跃向白壁。
那一刹那，小才觉得自己穿墙而出，进入了奇妙的境界，满天星斗，熠熠生辉，天、地、人融为一体，从未有过的满足感涌遍全身。
一个神秘的声音出现在他的神识中：“你是当今天下少有的才能之时，你不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做世间第一流的作者。”
小才惊奇得无以复加，他埋头写话本子，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并不对外宣扬，这个神秘的声音是怎么知道的？
小才四顾茫然，脱口而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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