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被众人推搡着，有些局促地走到陈默跟前，双手在粗布衣襟上搓了又搓，那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泥土痕迹。
他这才开口，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巡……巡天使者大人……”
他有些拘谨，声音微颤，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掂量一下分量，“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三个月前，咱们村子后面那片莽山里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条妖蟒。”
他伸手指向村后那连绵起伏，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阴森的山峦轮廓，眼神中带着几分恐惧。
“那畜生厉害得很！”
老村长声音压低，带着后怕，道：“刀枪不入，铁叉砍上去只冒火星子，还能口吐黑风，那风邪性得很，卷起砂石迷人眼，沾上一点就皮开肉绽。咱们村……已经有三四个好后生折在它手里了。”
说到这儿，老村长声音哽咽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泛着水光，旁边几个妇人想起自家男人或儿子，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悲切的声音在暮色中传开，更添几分凄凉。
“都是村里顶好的猎手啊，”
他抹了把脸，“身子骨壮实得像小牛犊，也会些祖上传下来的拳脚把式，平日里对付个野猪豹子都不在话下，可进了山，碰上那妖蟒，就……就再没回来，连个全尸都找不到哇！”
他抬头看了看村口那尊在暮色中沉默伫立的石狮子雕像，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敬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俺们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日夜给石狮大神上香，祈求大神显灵，收了那妖孽……可香火烧了不少，头也磕了无数，这额头上的印子就没消过，大神他……他一直没个动静。”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长期祈求无果后的疲惫和无奈。
老村长的话音刚落，陈默便清晰地感应到石狮子雕像传来一股微弱又急切的意念波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上仙明鉴！上仙明鉴啊！小妖……小妖去过的！真的去过！”
那意念带着委屈和后怕，忙不迭地解释：“就在上个月，小妖想着受了村民香火，总得办点事，不能白吃供奉，就壮着胆子，趁着月黑风高，去莽山深处探了一回。”
“可……可那妖蟒道行比小妖深多了，隔着老远就发现了我，那灯笼大的绿眼睛一瞪，小妖魂儿都快吓飞了！它二话不说，一口黑烟喷过来，又腥又臭，差点把小妖这刚凝聚的灵体都给打散了！”
“小妖……小妖也是没办法，才躲回来的，养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后来，小妖就感应到上仙您降临的气息，那般宏大尊贵，如同皓月当空，小妖这点萤火之光岂敢相比？小妖心想，这肯定是天大的机缘，或许……或许上仙能顺手解决了那妖蟒，一来为民除害，二来……小妖也能跟着沾点光，在村民面前抬得起头，这香火也能更旺些不是……”
陈默听着这石狮子又怂又带着点小算计的心声，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家伙，欺软怕硬，甩锅吹牛的本事一流，心思倒不算太坏，至少还知道要办事，只是力有未逮。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群面带菜色、眼神惶恐又充满期盼的村民，那一张张被山风和贫苦刻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生存最直接的渴望。
心中轻轻一叹。
罢了，既然遇上了，便是缘法。
见死不救，有违本心。
“此事我已知晓。”
陈默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现场的躁动不安，“那妖蟒盘踞山林，害人性命，我既途经此地，自不会坐视不理。明日我便去那莽山走一遭。”
“哗——”
村民们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许多人激动得直接跪了下来，对着陈默连连磕头。
“多谢仙使！多谢仙使大人！”
“草庙村有救了！苍天开眼啊！”
“娘，爹的仇能报了……”有半大的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哽咽着说。
老村长更是老泪纵横，抓住陈默的手，那粗糙的手掌颤抖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握着，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当晚，草庙村如同过年一般，甚至比过年还要热闹。
村民们拿出了珍藏的，舍不得吃的腊肉，宰了仅有的几只下蛋的老母鸡，搬出了自家酿的，劲道十足的土酒，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摆开了宴席。
篝火燃得旺旺的，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朴实的、暂时驱散了阴霾带着希望的笑脸。
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打闹，享受着久违的安全感。
火光跳跃，映照着陈默平静的面容，与周围的喧闹形成对比。
他慢慢喝着村民敬来的土酒，酒味辛辣，却带着山民特有的热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高涨。
老村长带着几分醉意，在几个德高望重、同样面色激动得发红的老者簇拥下，再次来到陈默面前，郑重地端起一碗酒，手臂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仙使大人，您肯为我们这小村子出手，是天大的恩情！俺们草庙村穷，没什么能报答的，”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周围眼神热切的众人，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八度，“等仙使大人除了那妖蟒，俺们全村人，定当为您在村里立生祠，塑神像，就用后山最好的青石！日夜香火供奉，祈求仙使大人仙福永享，早登仙界！”
陈默心中微动。
立像供奉，汇聚信仰……这在此界乃是提升力量、印证道途的重要途径之一。
他初来乍到，对此界规则尚在摸索阶段，这倒是个不错的试验机会，可以观察此界信仰之力的运作方式，以及是否能与他自身的本源之力产生共鸣。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婉拒，只是端起面前的酒碗，与老村长轻轻一碰，淡然道：“村长有心了，除妖乃分内之事，不必如此。”
老村长却以为陈默是客气，更加坚持，几乎要把酒碗怼到陈默脸上：“要的要的！仙使大人切莫推辞，否则俺们心中难安啊！这立像供奉，是俺们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心意了！”
就在这时，老村长对旁边使了个眼色，几个原本在忙碌的妇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
很快，一个面容姣好、身材窈窕的姑娘，被她们半推半就地送到了陈默面前，像是献上最珍贵的宝物。
这姑娘约莫二八年华，穿着一身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碎花布衣，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末梢系着红头绳。
脸颊在火光照映下泛着羞怯的红晕，如同熟透的苹果，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指节都有些发白。
正是村人口中交相称赞的村花翠兰。
“仙使大人哈……”
老村长陪着笑脸，带着一种“你懂的”的神情，道：“这是俺们村里最水灵的姑娘翠兰，手脚勤快，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是一把好手，人也乖巧懂事……今晚，就让她……让她伺候您歇息吧。山里条件简陋，望仙使大人莫要嫌弃。”
他说得含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默一口酒差点呛住，连忙摆手，神色严肃起来：“村长，这万万不可……”
“仙使大人！”
老村长却异常固执，身体一矮，几乎要跪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您就答应了吧！您肯为我们除妖，俺们无以为报，只有这点心意……您要是不收下，俺们……俺们这心里实在不踏实啊！怕您……怕您明日就不去了……那妖蟒……”
他不敢再说下去，但恐惧显而易见。
其他村民也纷纷围拢过来，眼神热切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求，仿佛陈默不收下翠兰，就是不肯真心帮他们。
陈默心中无奈，知道这些淳朴又带着些执拗的山民，是真心想用他们认为最好的方式来报答和拴住他这位救星。
若强行拒绝，反而可能让他们胡思乱想，平添变故，甚至影响明日除妖的心态。
他目光扫过那名叫翠兰的姑娘，见她虽然羞得不敢抬头，但眼角余光偷偷瞄向他时，那眸子里除了羞涩，竟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和……情愿？
或许在她看来，能跟随这样一位神仙人物，哪怕是露水姻缘，也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陈默心中暗叹世道如此，只好勉强点了点头，声音听不出喜怒：“……好吧，那就……有劳姑娘了。”
翠兰闻言，头垂得更低，耳根都红透了，声如蚊蚋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细弱，却带着一丝颤音。
然而，就在这看似和谐热烈的气氛中，陈默敏锐地察觉到，在篝火照耀不到的角落阴影里，一个穿着粗布短褂、身材精壮、面容黝黑的年轻汉子，正死死地盯着他。
眼神里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嫉恨，手里的一碗酒被他捏得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
陈默记得，席间有人叫过他“大山”，似乎是村里另一个出色的年轻猎手，性子有些倔强，对翠兰有意，在村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此刻，他看到自己心仪的姑娘被送到别人房中，心中的妒火可想而知。
宴席散后，空气中还弥漫着酒肉和烟火的气味。
陈默被村民引到村里最好的一间瓦房里休息，这屋子显然特意打扫过，虽然依旧简陋，但床铺桌椅还算干净。
他刚在简陋的木床上坐下，调息片刻，理顺体内因为初临此界而略显滞涩的炁源之力，房门便被轻轻推开。
梳洗过的翠兰换上了一身略显紧窄的红布衣裳，更衬得身段玲珑有致，脸上薄施脂粉，掩盖了些许山野气息，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竟有几分动人之姿。
她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怯生生地走进来，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仙……仙使大人，俺……俺给您打洗脚水来了。”她声音依旧很小，带着颤音，将木盆放在床前。
陈默看着她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心中再次暗叹这村里人还真是实诚得可以。
他站起身，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道：“翠兰姑娘，不必如此。我习惯一个人清静，你……回去休息吧。”
翠兰愣住了，猛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错愕和不知所措，随即涌上浓浓的委屈：“仙使大人……您，您是嫌弃俺吗？俺……俺虽然出身山野，但身子是干净的……”
说着，眼圈就红了。
“并非嫌弃……”
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不可侵犯，带着一种疏离感，道：“我乃修行之人，不近女色，此乃戒律。村长他们误会了，你莫要往心里去。今晚之事，不会有人知晓，也不会损你清誉。去吧。”
说完，他不等翠兰反应，便径直走向房门，拉开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带上房门，留下翠兰一个人呆立在房中。
翠兰看着那盆还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水，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滑落，砸在陈旧的地板上。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有本事的男人，心中本是带着一丝隐秘的期盼和攀附之心，此刻却只剩下了无尽的失落和难堪，还有一种被拒绝的羞耻。
陈默走出房间，夜风一吹，带着山间的凉意，精神更清明了几分。
他神念微动，立刻便捕捉到一道带着浓烈怨愤气息的身影，正鬼鬼祟祟、脚步踉跄地朝着村后莽山的方向疾行而去。
似乎正是那个叫大山的青年。
陈默眼神微冷，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了夜色之中，气息收敛，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年轻人，究竟想做什么，是否会影响到明日除妖，或者引出别的变故。
……
大山显然对山路极为熟悉，即使在黑夜中也能健步如飞，显然是被心中的邪火灼烧得失去了理智。
他脑海中全是翠兰被送入陈默房间的画面，以及陈默那副在他看来道貌岸然，伪君子的样子。
“什么狗屁仙使！不过是看上了翠兰的色相！装什么清高！”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作响，“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等着吧……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好过！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他一路深入莽山，山路越发崎岖险峻，夜枭的叫声和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在山林间回荡，更添几分恐怖。
但他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直到来到一处阴风阵阵，怪石嶙峋如同恶鬼獠牙的山谷外，他才被那刺骨的阴冷和浓郁的妖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当下他放缓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本能恐惧，但旋即又被更强烈的狠厉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朝着山谷内大声喊道：“妖蟒大人！妖蟒大人！小的有要事禀报！”
山谷内寂静了片刻，只有风声呜咽。
随即，一股腥风扑面而来，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由远及近。
黑暗中，两点灯笼大小的幽绿光芒骤然亮起，冰冷无情地注视着谷口。
一条水桶粗细、鳞片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蟒缓缓游弋而出，上半身人立而起，庞大的阴影将大山完全笼罩，信子吞吐，发出嘶嘶声响。
那巨大的压迫感让大山双腿发软，心脏狂跳，几乎要瘫倒在地，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渺小的人类……”
妖蟒口吐人言，声音沙哑阴冷，带着一丝戏谑和残忍，“你这是来送死？还是说，你觉得本座的胃口太好了，需要你这样的废物来开胃？”
大山强忍着几乎要尿裤子的恐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慌忙道：“妖蟒大人饶命！小的……小的这次来，不是送死，是有惊天机密要告诉大人！关乎大人的安危！”
“哦？”
妖蟒似乎提起了一丝兴趣，幽绿的眸子眯了眯，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腥气喷了大山一脸，“说来听听。若是想骗本座……你知道下场，会比被直接吞掉痛苦一万倍。”
“不敢不敢！小的万万不敢！”
大山连忙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是……是关于村里请来的救兵！我们村的石狮游神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个自称是‘巡天使者’的上仙，厉害得很，说要……说要来收服大人您！”
他将陈默的出现，村民的款待，以及村民打算立像供奉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为了增加说服力，还刻意夸大了陈默的威势。
妖蟒听完，发出一阵低沉而嘲讽的笑声，震得周围碎石滚落：“上仙？巡天使者？哈哈哈……这穷乡僻壤，灵气匮乏，哪来的什么上仙？”
“不过是一群愚民走投无路，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招摇撞骗的修士，自欺欺人罢了！”
它巨大的头颅凑近大山，冰冷的信子几乎要舔到他的脸：“不过……本座倒是好奇，你为何要来告诉本座这些？你们人族，不是最擅长摇尾乞怜，祈求强者庇护吗？嗯？”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大山只觉得胸口发闷，如同被巨石压住，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在死亡的恐惧和那股灼烧心肺的嫉恨驱使下，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嘶声喊道：“因为……因为那个狗屁仙使，他抢走了翠兰！”
“翠兰是我看上的女人！我大山看上的女人！我恨他！只要妖蟒大人您能杀了他，替我出这口恶气，我……我做什么都愿意！我可以给您带路，我知道他住哪里！”
“原来是为了个女人……
”妖蟒眼中闪过一丝人性化的鄙夷和嘲弄，“你们人族，果然不堪。七情六欲，脆弱可笑，为了私欲，连同类都能出卖，比我们妖族还不如。”
它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味：“不过，本座喜欢你这股狠劲和愚蠢。但是……你说他是上仙，万一真有点本事，本座打不过呢？本座还需要提升点实力才行……”
大山仿佛看到了报复的希望和活下去的曙光，急忙抬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妖蟒大人需要小的做什么？小的万死不辞！只要能杀了那个混蛋！”
妖蟒咧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交错的獠牙，声音充满了贪婪：“需要做什么？当然是……吃掉你啊！一个心怀怨恨、气血旺盛的修士血肉，虽然修为低微得可怜，但带着这股怨气，也是不错的补品！正好让本座饱餐一顿，增添些力气，再去会会你那所谓的‘上仙’！”
“什么？！不——！你不能……”
大山脸上的希望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恐和悔恨。
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身体早已被妖蟒那冰冷的气机锁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巨口笼罩下来。
妖蟒不再废话，巨口一张，一股恐怖的吸力骤然产生，卷起地面飞沙走石，就要将大山吞入腹中！
隐藏在暗处，以秘法收敛了全部气息的陈默眼神一凛，他没想到这妖蟒如此果决狠辣，翻脸比翻书还快，说吃就吃！
他原本还想听听能否从这妖蟒口中套出更多关于此界的信息，此刻不得不出手。
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被吞噬，即便这人咎由自取。
就在妖蟒巨口即将合拢，那腥臭之气已扑面而来的刹那，陈默并指如剑，一道凝练无比的指风，后发先至，无声无息却又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妖蟒下颚那片颜色略浅的逆鳞之上！
“嘭！”
一声不算响亮，却异常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妖蟒下颚剧痛，凝聚的吸力瞬间溃散。
它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鸣，吞噬的动作硬生生被打断。
大山被那股力量余波震飞出去，像断线风筝般撞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口吐鲜血，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虽然没有立刻被吞，但也只剩下半条命，瘫在那里，进气多出气少，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和茫然。
“谁？！敢坏本座好事！给本座滚出来！”
妖蟒猛地转头，幽绿的眸子瞬间变得猩红，死死盯向陈默藏身的方向，充满了暴怒和一丝惊疑。
它能感觉到，刚才那一击蕴含的力量极其凝练，绝非普通修士所能为。
陈默知道无法再隐藏，对方气机已经锁定这片区域。
他身形一闪，便从一块巨大的阴影中显现出来，衣袂在夜风中轻轻飘动，面色平静无波，如同深潭，看着暴怒的妖蟒，眼神深邃。
“是你伤的本座？”
妖蟒感受到陈默身上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内敛深沉、让它有些看不透的气息，心中微微一凛，但凶性更甚，杀意沸腾。
陈默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眼神复杂望着他的大山，心中并无多少同情，路是自己选的。
目光转回妖蟒身上，淡然道：“是我。”
“你就是那石狮子请来的，所谓的‘巡天使者’？”妖蟒声音冰冷，带着审视。
“是。”
“是来收本座的？”
“是。”
“好！好的很！”
妖蟒怒极反笑，声震四野，“多少年了，还没人敢这么跟本座说话！什么狗屁上仙，装神弄鬼！正好拿你打打牙祭，说不定能让本座修为再进一步，冲破这瓶颈！”
它不再废话，深知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扭，粗壮如柱的尾巴朝着陈默拦腰横扫而来！
同时巨口一张，毒液如同箭矢般向陈默激射而去！
这毒液所过之处，连岩石都发出嗤嗤声响，被腐蚀出坑洞。
这妖蟒确实有些道行，不仅力量强横，妖法也颇为歹毒，战斗经验丰富，一出手就是杀招。
陈默神色微凝，他初临此界，对此地天地规则尚在适应之中，许多在原本世界威力巨大的神通施展起来颇受限制，消耗巨大，且效果可能打折扣。
他心念电转，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主要动用自身最根本，受界域压制较小的本源炁源之力，辅以在地球城隍时期便已掌握、与此界信仰之力隐隐契合的仙术对敌，正好验证一番。
他身形不动如山，体内炁源之力流转，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仿佛与周围空间融为一体。
面对那横扫而来、足以将小山丘扫平的巨尾，他不闪不避，右手握拳，拳锋凝聚，不显光华，却蕴含磅礴巨力，简简单单一拳，直直轰出！
拳尾相交，并未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反而是一声沉闷如擂巨鼓，又似重锤砸在实心钢铁上的巨响！
“咚！！”
妖蟒只觉得尾巴上传来的反震之力大得超乎想象，那感觉不像是打在血肉之躯上，更像是撞上了一座亘古存在，不可撼动的神山！
它那足以开碑裂石、断金碎铁的尾巴，竟然被震得高高荡起，鳞片寸寸碎裂，鲜血淋漓，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整条尾巴都麻木了。
而陈默，只是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脚下地面无声无息地龟裂出蛛网般的细纹，向后蔓延数尺。
他感受着拳头上传来的力量，对妖蟒的实力和此界对力量的压制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与此同时，那腐蚀毒液也已笼罩而至。
陈默左手掐诀，指尖流淌着清蒙蒙的光辉，口中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净！”
一道清蒙蒙带着净化、驱邪意味的仙光自他指尖绽放，并瞬间扩散开来，形成一个淡青色的光罩将他护在其中。
那汹涌而来的腐蚀毒液一接触到这清光，便发出“嗤嗤”的剧烈声响，黑烟直冒，迅速变得稀薄、淡化。
其中的邪异能量被快速净化，最终消散于无形，未能沾染陈默分毫。
这正是城隍体系中的基础仙术“净天地咒”，在此界，似乎因为与信仰、净化相关，竟隐隐引动了周围空间中某种微弱的力量共鸣。
效果出奇的好，消耗也比预想中小。
“什么？！你……”
妖蟒大吃一惊，它赖以成名的强悍肉身和歹毒毒液，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
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它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恐怕真的不是无名小辈，算是踢到铁板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天阳城何时出了你这号人物？”妖蟒又惊又怒，厉声喝问，心中已生退意。
陈默并不答话，他一步踏出，身形如电，瞬间拉近距离，主动出击。
指尖光芒流转，化作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剑气，纵横切割，专攻妖蟒防御相对薄弱的七寸、眼睛、腹部等要害，剑气过处，在空中留下淡淡的痕迹。
妖蟒又惊又怒，疯狂扭动身躯，或喷吐毒液，或甩动巨尾，或卷起狂风飞沙走石，将周围的山石树木搅得一片狼藉，轰鸣声不绝于耳。
它道行不浅，妖力磅礴，战斗本能强悍，一时间竟凭借庞大的身躯和丰富的搏杀经验，与陈默斗得难分难解，妖气与炁源之力碰撞，激荡起阵阵涟漪。
陈默沉心静气，一边战斗，一边仔细感受着此界法则对自身力量的压制和排斥。
同时也在观察妖蟒的力量运行方式、妖气的性质，试图更快地融入此方天地，调整自身力量输出频率。
随着战斗的持续，他发现自己受到的压制似乎小了一些。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陈默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越发精妙，消耗也逐渐降低，对此界规则的适应速度惊人。
他看准了妖蟒的一个微小破绽，眼中精光一闪，体内炁源之力瞬间提聚，如同江河奔涌！
“镇！”
他并指如剑，不再保留，一道远比之前凝练的剑罡骤然射出！
这道剑罡色泽深邃，不再光芒四射，反而内敛到极致，速度快得超越神识捕捉的极限！
妖蟒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锁定了它，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心头，让它灵魂都在战栗。
它发出绝望而不甘的嘶吼，拼命扭动身躯，不顾一切地凝聚起全身妖力在身前形成一面闪烁着金属乌光的黑色鳞盾。
盾面上妖纹密布，这是它的保命天赋神通！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穿透声。
剑罡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鳞盾，妖纹瞬间黯淡、破碎！
紧接着剑罡势如破竹，没有丝毫停滞，直接从妖蟒的七寸处一穿而过！
留下一个碗口大小、前后透亮的窟窿，伤口边缘光滑如镜，诡异的没有立刻流血。
妖蟒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所有动作瞬间停止，幽绿的瞳孔中光芒迅速黯淡、涣散，充满了极致的不甘、难以置信和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它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发出最后的诅咒或疑问，却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身躯轰然倒地，烟尘冲天而起。
那庞大的蛇躯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只有那冰冷的竖瞳，依旧茫然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陈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感受着体内消耗了近三成的炁源之力，微微蹙眉。
此界压制果然厉害，对付一条相当于三境的妖蟒，竟也耗费了这般力气。
若是在大夏还是未央，这等还没有化形的妖物，弹指可灭。
“看来需要尽快找到适应此界规则、高效恢复力量的方法……”
陈默心中低喃，而后走到奄奄一息的大山面前。
大山看着陈默，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深深的后悔，也有一丝解脱。
他张了张嘴，鲜血不断涌出，似乎想道歉，或者说点什么，却最终头一歪，眼神彻底黯淡，没了气息。
陈默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嫉妒是原罪，害人终害己。
一念之差，万劫不复。
他弹出一缕微火，将大山的尸身化去，免得曝尸荒野，也算尽了最后一点人道。
随后，他神念散开，仔细搜索，很快在山谷深处的一个洞穴中，发现了一些的白骨残骸和一些破碎的衣物。
他用洞旁的藤蔓将这些白骨小心收敛好，捆绑整齐。
做完这一切，他一手拖着妖蟒那依旧沉重无比的尸身，一手以灵力牵引着那几具村民的骸骨，迈步向山下走去。
妖蟒尸身沉重，在崎岖的山路上拖出深深的沟壑，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山间还笼罩着薄雾。老村长就带着几个族老，顶着黑眼圈，忐忑不安地来到了陈默休息的瓦房外。
他们几乎一宿没睡，既期盼又害怕。
老村长在门口踱步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带着试探：“仙……仙使大人？您起身了吗？”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露出翠兰有些憔悴、眼圈红肿、带着慌张和不安的脸。
“村……村长……”
老村长心里咯噔一下，探头往里一看，房间里空空如也，床铺整齐，哪有陈默的影子？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要不是旁边族老扶着，差点瘫软在地。
“仙……仙使大人呢？”他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抓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翠兰低下头，咬着嘴唇，小声道，带着哭腔：“……昨晚，仙使大人他……他让俺回去，他自己出去后，就……就再没回来……”
“完了！全完了！”
老村长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老泪纵横，声音凄厉，“被骗了！我们都被骗了啊！什么狗屁仙使，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一看除妖危险，就知道做不到，就连夜跑路了！可怜我们……我们还把翠兰你……唉！真是瞎了眼啊！”
他痛心疾首，仿佛天塌了一般。
其他族老也是面露绝望和愤慨，有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
“快！快去村口问问石狮大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请来的是什么人！”
老村长气急败坏，挣扎着就要带着人往村口冲，要去质问那村子里的守护神石狮。
就在这时。
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和喧哗声，夹杂着村民惊恐、激动、难以置信的呼喊声，乱成一团。
“出什么事了？”
老村长心中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难道妖蟒等不及，提前下山报复了？
他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他带着翠兰和族老们，跌跌撞撞、心慌意乱地跑向村口。
刚到村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只见十几个早起的村民，正围成一圈，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震惊和狂喜。
而在人群中央，陈默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晨光洒在他青衫之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
脚下拖着一条水桶粗细、鳞片破碎、早已死透的巨大妖蟒尸身！
那妖蟒狰狞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信子吐在外面，幽绿的眸子黯淡无光，死状凄惨。
浓烈的血腥味和妖气尚未完全散去。
在陈默身后，还有几具用藤蔓仔细捆扎好的森白骸骨，整齐地摆放着。
“这……这是……”
老村长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指着妖蟒尸身，手指都在剧烈发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个负责敲锣的村民激动地跑过来，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喊道：“村长！是妖蟒！妖蟒！被仙使大人杀了！仙使大人不是跑了，他是昨晚就去莽山，把……把这祸害给除了！还有……还有狗蛋他们几个的尸骨，仙使大人也给找回来了！”
老村长和族老们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那巨大的、让他们恐惧了数月的妖蟒尸身，再看看神色平静、衣袂甚至都没沾上多少灰尘和血污的陈默，他们这才明白，他们错得有多么离谱！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村长满脸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踉跄着走到陈默面前，不顾地上污秽，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哽咽道：“仙使大人！老……老朽糊涂！老朽老眼昏花，有眼无珠，竟以为您……您……老朽该死！老朽给您赔罪了！”
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陈默伸手虚扶，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平静道：“村长不必如此，关心则乱，我能理解。妖蟒已除，尸身在此，日后村民可安心入山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人群，将昨晚大山因嫉生恨，向妖蟒告密，最终反被妖蟒所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出手化去大山尸身的细节。
村民们闻言，先是哗然，不敢置信，随即纷纷对大山的行为唾骂不已。
“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个女人，连良心都不要了！差点害了仙使大人，害了全村！”
“死有余辜！死在妖蟒嘴里算是便宜他了！”
老村长也是气得浑身发抖，连连跺脚，痛心疾首：“糊涂！糊涂啊！大山这孩子……平时看着挺实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为了个女子，竟连良心都不要了！险些酿成大祸，万死难赎其罪！”
他又是后怕，又是痛心失去一个年轻劳力。
陈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他目光看向一旁神色复杂的翠兰，温和道：“翠兰姑娘是个好姑娘，此事与她无关，皆是大山一念之差。日后村中还需善待于她。男女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切莫再行强迫之举。”
翠兰听到陈默在众人面前为她说话，维护她的清誉，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百感交集。
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陈默，大声道：“仙使大人！俺……俺昨晚是自愿的！俺不后悔！俺……”
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表达。
陈默闻言，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连忙打断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咳咳……此事已过，不必再提。你年纪尚轻，日后自有良配。”
他看了一眼天色，朝阳已跃出山脊，霞光万道，便对老村长道：“此间事了，我也该告辞了。”
老村长闻言，顿时急了，上前一步：“仙使大人这就要走？立像之事，俺们立刻就去办！就用这妖蟒的尸身祭旗……”
“立像之事，你们自行斟酌便可，不必强求。”
陈默不置可否，他需要观察这信仰之力是否能跨越界域传递过来，是否有什么隐患。
他转身，对着围拢过来的村民拱了拱手，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激动、感激、不舍的面孔，道：“诸位，妖患已除，好生生活。保重。”
说罢，他不顾村民们的苦苦挽留，迈开步伐，从容地向村外走去。
阳光洒在他青衫之上，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挺拔而洒脱，渐行渐远。
村民们簇拥到村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散去，口中满是感激和赞叹。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人物啊……”
“来无影去无踪，除魔卫道，不图回报……”
老村长看着陈默消失在山路尽头的方向，喃喃道，语气充满了敬仰：“唉，是俺们草庙村福薄，留不住真仙……这才是真正的仙家风采啊……”
走出村口一段距离，确认无人跟随之后，陈默停下脚步，对着路旁那尊在阳光下依旧沉默的石狮子雕像淡淡开口道：“出来吧，别躲了。”
白光一闪，那怂怂的野游神再次凝聚成形，只是这次的形体似乎凝实了一点点。
它对着陈默点头哈腰，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上仙威武！上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那妖蟒在上仙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如同土鸡瓦狗！小妖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陈默没理会它那套毫无新意的马屁，直接打断，问道：“别废话了。跟我说说，这苍玄界，外界是何等情况？有哪些强大的势力分布？修行境界又是如何划分的？把你知道的，都详细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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