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阿尔克图斯准将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失血和极度的精神疲惫共同碾压下,彻底熄灭了。
雷恩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心跳如擂鼓,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救?
还是不救?
这个简单的问题,此刻却重若千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救她?
风险显而易见。
不救?
任由她死在这里?
看着她曾经代表着绝对权力和秩序的身躯,在这污秽的角落慢慢冰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底翻腾。
是物伤其类的悲哀?
是对高高在上者陨落的一丝隐秘快意?
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打破现状、寻求变数的本能渴望?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他想到了自己卑微如尘的命运,想到了妹妹渴望阳光的眼神,想到了这个巢都底层令人窒息的绝望循环。
救下她,这个来自“上面”世界的人,这个掌握着力量与权势的存在,是否……就是那黑暗中唯一可能透进来的光?
一个能够撬动他固化命运的支点?
这诱惑太大了,伴随着致命的危险。
“……大人…我…我该怎么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向意识深处那个神秘的存在发出询问,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依赖。
他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指示,哪怕是警告,好让他卸下这沉重的抉择负担。
“随你。”李长生的回应依旧淡漠,如同亘古不变的虚空,不带丝毫波澜,“无需问我。”
语气中的疏离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雷恩。
他怔了一下,是了,他早明白。
这位“大人”传授他奇异的知识,引导他感知能量,却从不会替他做出任何关乎生存路径的选择。
他就像是一个冷漠的观察者,记录着实验体的挣扎,而不会伸手拨动天平。
一切,终究要靠自己。
雷恩的目光再次落回昏迷的爱丽丝身上。
她苍白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与记忆中那个站在舰桥上、俯瞰众生的英武形象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风险与机遇的天平在他心中剧烈摇摆。
最终,一种混合着赌徒般的疯狂、对命运的不甘以及一丝潜藏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妈的,拼了!”他低吼一声,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不再犹豫,他迅速行动。
确认暂时安全后,他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爱丽丝的状况。
呼吸微弱但持续,脉搏虽然快而无力,但还在跳动。
他费力地将她从冰冷的污水中拖出来,然后咬紧牙关,将她背到自己背上。
女准将的身材比看起来要沉,尤其是那身破损的动力甲和装备。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尽可能伏在自己背上,双手反扣住她的腿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积水被踩得哗啦作响。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那个隐蔽的地方——他的秘密小屋。
那是在垃圾场更深处,一个由废弃的大型工业容器和扭曲的管道系统巧妙构筑的藏身之所。
入口被精心伪装过,堆放着看似随意的破烂。
他气喘吁吁地挪开障碍,背着爱丽丝钻了进去,然后迅速将入口恢复原状。
小屋内相对干燥,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和他囤积的少量清洁用品的混合气味。
他将爱丽丝小心地放在铺着几张相对干净帆布的“床铺”上,自己则脱力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大口喘息。
休息片刻,他点亮那盏昏暗的应急灯。
光线照亮了爱丽丝肩部那片狰狞的伤口。
他深吸一口气,从角落一个密封的金属箱里拿出他宝贵的医疗储备——几卷相对干净的绷带、一瓶消毒用的烈酒、一小罐黑市买的止血凝胶、镊子和一把消过毒的小刀。
他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她肩部与伤口粘连的军服布料。
当伤口完全暴露出来时,雷恩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不是一个整齐的创口,边缘参差不齐,焦黑中透着血肉模糊,几片细小的金属破片深深嵌在里面。
他用蘸了烈酒的布条,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污迹。
昏迷中的爱丽丝似乎感受到了刺激,无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雷恩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更加轻柔。
他用镊子,凭借着手感和在底层处理无数小伤口的经验,一点点地将那些看得见的碎片夹出来,每取出一片,都放在旁边的破碟子里,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这个过程缓慢而耗神,他的额头再次布满了汗珠。
清理完可见异物,他挤出珍贵的止血凝胶,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看着透明的凝胶迅速与血液混合,形成一层保护膜。
最后,他用绷带仔细地将伤口包扎起来,动作算不上专业,却异常认真和稳妥。
雷恩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警惕地倾听着外界的任何异动,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忧虑,但同时也有一股奇异的、仿佛参与了某种重大事件的兴奋感在血管里流淌。
第二天,当第一缕惨淡的微光勉强透过容器的缝隙照进小屋时,躺在帆布上的爱丽丝,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随即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瞬间恢复清明、充满警觉和凌厉杀意的碧眸!
多年的军旅生涯和刻骨训练让她即使在重伤初醒时,也保持着最高级别的戒备。
几乎是在睁眼的同一时间,她无视肩部传来的撕裂般剧痛,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般猛地从床铺上弹起!
左手如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取坐在不远处、正因疲惫而打着盹的雷恩的咽喉!
这一下若是抓实,足以瞬间捏碎喉骨!
雷恩在对方睁眼的瞬间就被那凌厉的气势惊醒,心中警铃大作!
眼见攻击袭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格挡,手臂与对方的手腕狠狠撞在一起!
“砰!”
一股远超他想象的大力传来,雷恩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发麻,整个人被那股力量带得向后踉跄,险些栽倒!
他心中骇然,对方明明受了重伤,力量竟然还如此恐怖!
“喂!冷静点!是我救了你!”雷恩急忙后撤两步,拉开距离,压低声音急促地喝道,眼神紧紧锁定着爱丽丝,全身肌肉绷紧,防备着她的下一次攻击。
爱丽丝的动作骤然停顿。
那双锐利的碧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扫过雷恩
又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肮脏、简陋、堆满废弃金属零件,但还算有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肩部
那里被干净的绷带妥善包扎着,疼痛感虽然强烈,但已不再流血,身上的武器也被取下,整齐地放在一旁的箱子上。
理智如同冰水,迅速浇灭了本能的反击冲动。
她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除了肩部的重伤和失血后的虚弱,并无其他不妥,显然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她缓缓收回了手,紧绷的身体线条稍稍放松,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退,如同收鞘的利剑,依旧散发着寒意。
她看着雷恩,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依旧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冷静和审视:“……是你处理了我的伤口?”
“不然呢?”雷恩揉了揉依旧发麻的手臂,没好气地回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不满
爱丽丝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评估着眼前的少年和当前的处境。
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剪开的军装和包扎好的伤口,微微颔首,用依旧沙哑但清晰的声音说道:“……多谢。”
雷恩摆了摆手,指向角落里堆放的一些用防水布盖着的合成食物块和几罐净水:“这里暂时还算安全。
你伤得很重,这里有吃的喝的,你先养伤。”
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爱丽丝一眼,便转身熟练地推开隐蔽的出口,身影迅速消失在缝隙外的昏暗光线中,将这片狭小的空间完全留给了她。
爱丽丝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肩部传来的阵阵抽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
雷恩走在返回“铁皮窝”的街道上,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与往日的不同。
往常虽然混乱,但秩序是建立在几个大帮派默契的地盘划分之上的。
但今天,街道上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着统一的、略显杂乱但装备明显比帮派分子精良得多的制服,手持制式激光枪,在一些关键的路口和通道设立了简易的警戒哨卡。
这些士兵臂章上是一个破碎齿轮环绕星球的图案,他们通过架设在废墟高处的、功率强大的扩音器,反复广播着一条信息:
“注意!
注意!
全体居民注意!
‘自由星域反抗军’现已接管星球一切事务!
我等旨在推翻帝国暴政,建立自由平等之新秩序!
所有平民无需恐慌,遵守指令,我军保证各位安全!
重复,无需恐慌……”
然而,在这安抚性的广播间隙,另一条更加尖锐的消息穿插了进来:
“……现通缉帝国顽固分子,原帝国海军准将,爱丽丝·阿尔克图斯!
此人身负重伤,极度危险!
任何提供其有效线索者,一经核实,将获得重赏!
藏匿或协助者,与叛国同罪,格杀勿论!”
雷恩听着广播,面无表情,心中却波澜起伏。
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有叛乱,这在底层并非秘密。
但他没想到,帝国的统治竟然如此脆弱?
一艘战舰的指挥官遇袭,就能导致一颗星球在短短一天内易主?
但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帝国的统治,反抗军的“解放”,对于他这样一个在底层挣扎求存的“泥腿子”来说,又有多大区别呢?
……
回到那个位于聚居点边缘、同样狭小但多了几分生活气息的家,妹妹爱丽正抱着一个破烂的布娃娃,不安地坐在床边。
看到雷恩回来,她立刻跑过来,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哥哥,外面……那些拿枪的人……”爱丽的声音带着恐惧。
雷恩蹲下身,摸了摸妹妹稀疏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别怕,爱丽。
只是换了一群人来管我们而已。
记住,最近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出去,外面很乱,知道吗?”
爱丽用力地点点头,虽然害怕,但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
在她小小的世界里,哥哥就是最坚固的依靠。
……
第二天,雷恩带上比平时多一倍的食物和清水,再次小心翼翼地前往垃圾场的秘密小屋。
他绕了远路,反复确认没有被任何人跟踪后,才像地鼠一样钻进了那个隐蔽的入口。
爱丽丝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冰冷的金属墙壁边。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天多了几分生气,眼神也更加清明。
看到雷恩进来,她立刻投来询问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军人特有的直接和急切。
“外面怎么样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更加明显。
雷恩将带来的食物和水递给她,然后靠着对面的墙壁坐下,将自己听到的广播内容和在街上看到的情况,没有任何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反抗军宣称全面接管,正在全力通缉她。
爱丽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战报。
说完这些,小屋里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
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从容器外隐约传来的、永恒的城市低鸣。
雷恩没有再多问什么。
他起身,走到屋子另一角,那里堆放着更多他收集来的、各式各样的废弃机械零件和一套被他视若珍宝的、虽然简陋但功能齐全的维修工具。
他拿起一个外壳破损严重、屏幕碎裂的军用数据板和一些细小的螺丝刀、镊子,开始专注地尝试修复它。
拆卸、清理、检查线路、焊接断点……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爱好,也是他在这个绝望世界里,唯一能让他感到内心平静、能够完全沉浸其中、暂时忘却外界一切纷扰的事情。
机械的逻辑是冰冷的,但也是确定的,它们的故障与修复,远比人心的叵测和命运的无常更容易理解和掌控。
爱丽丝坐在那里,小口地、机械地吃着合成食物块,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雷恩身上。
看着他专注地摆弄那些在她看来早已是电子垃圾的零件,那双灵巧的手在破损的电路板和细小的元件间穿梭,与周围肮脏简陋的环境形成了一种奇异而突兀的反差。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道谢?
似乎过于轻飘,而且对方显然不在意。
询问他的来历和目的?
在对方刚刚救了自己一命,并且提供了庇护的情况下,这种质疑显得既不礼貌,也可能触怒对方。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雷恩摆弄零件时发出的细微金属碰撞声、螺丝刀拧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无形却厚重的、因身份悬殊和处境微妙而带来的尴尬与寂静。
这寂静,在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淡淡血腥气的小屋里,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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