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我尊她重她。”秦苍苍昂头看来。
“你看你还是明白的。”
“明白什么？”
“尊重。”
秦苍苍绷着小脸，他深深看了一眼沈谛，转身爬上了窗户。窗下传来一声“噗通”水声，沈谛关了窗不再想下去看，大花楼的热闹也散得尽了。
长恨喝干茶水，擦去满脸的泪迹。
“我想跟着你。”她说。
沈谛笑道：“那我要是死了呢？”
长恨不说话了，她的目光明晃晃地在说——你可是沈谛你怎么会死？
“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个沈谛，明白吗？”
长恨瞳孔微微放大，她迟疑着，片刻后道：
“我能成吗？”
“能。今夜你去地窖，最下面的洞窖里有地道。若我明日一早没去叫你，就顺着地道出去吧，寻个好天地！走我们该走的路！”
“将军……我们要走的那条路……这么难吗？你都会……死？”最后一个字长恨几乎发不出来。
“假若有这样一座天平，上面站满了人。一边沉得快要断了，一边轻得不过一口气重。这样的天平是注定要翻倒的。你要做的不是杀人，不是将沉的那边杀得如轻的一样轻。你要捧人，一捧一捧地将人捧到轻的这边，但凡能捧在手里，都不是敌人。长恨，敌人不多，最起码孩子不是敌人，还有……天平不能倒。”
一张简朴的圆桌，摆了两盏凉透了的茶。许久之后，长恨朝着沈谛敬了一杯。
“以茶代酒，祝将军……凯旋归来。”
“多谢。”
“将军……”长恨没有再落一滴泪。“待将军回来，尝尝长恨酿的甜酒。”
子时刚过，大花楼被重重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动静之大，惊动了半个南淮城。个个兵卒穿甲搭弓，刀刃雪亮，乌泱泱地排满了一条街。
今夜月亮极大，月光明晃晃，却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落在古淮河里砸起无数凹宕，停留在铁甲刀剑上却亮得如嵌宝石。
“你这条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男人吧？”
沈谛还在和秦洗书开玩笑。秦洗书此刻已经吓白了脸。
“小、小姐，今夜恐怕是……”
“恐怕是赢定了。”不怕他带人，就怕他人带的不够。
沈谛拍了拍秦洗书的肩，抽出匕首示意道：“可以开始了。”
“太守大人！大人救救我啊！”秦洗书声嘶力竭，“大哥！大哥救救我！”
架在秦洗书脖颈间的匕首寒光四射，沈谛漫不经心地朝外看了一眼，和人群中的秦打雄打了个照片。
秦打雄嗤之以鼻道：“来人，把这恶妇给我活捉了！”
种雪剑已经挡在大厅前，重剑出鞘。
“秦太守，今夜非得动刀剑吗？”沈谛示意种雪剑莫轻举妄动，“秦洗书的命你不要了？”
“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秦打雄不是傻子，沈谛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定是有人暗地里帮着，数来数去出了秦洗书再无他人。秦打雄此刻见秦洗书莫过于是见仇人！
“听见了吗？”沈谛高声笑道，“外面的兄弟们，今日他敢叫秦洗书烂命一条，明日就是你们死不足惜！”
一时间客栈外死一般的寂静，沈谛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接着道：
“秦太守，你手下人都是烂命，那这些人呢？”
大花楼里竖起了一顶巨大的素白屏风，稍微一动众人就看见了屏风后的景象——二十八张太师椅结结实实地绑着二十八个男人，有衣衫不整丢了半只靴子的，有酒气冲天睡得酣畅还没醒的，有光着屁股冻得呵白气的……全他娘是今夜来大花楼找乐子的富户豪绅公子哥们！
“南淮城二十八户上等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们，一户不少。秦太守，你看看这些可还是烂命二十八条？”
秦打雄一眼扫过去，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公子哥，每一个人都是各家的继承掌权的子嗣，往日他和这些人做过不少交易，一时间气得吹胡子瞪眼，呵斥手底下人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们救三个人！还是个娘们！还不赶紧进去把人给我绑了！”
“他们不敢进！”沈谛的脸上不知何时没了笑，面无表情，一双眼看过来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某种吃人的兽物狠狠盯上了。
“踏进门一步我就杀一个，二十八个人也不过转瞬间的事。诸位，到时候这些公子少爷的爹娘问起责来，他秦打雄高高在上动他不得，一层一层往下落，就落在你们的头上，不死也得扒层皮啊。你一个小小官兵拿什么和那些富贵人家斗啊？人家的银票叠起来能活活压死你吗啊。”
沈谛话语杀人诛心，无论是什么战役，诛心者为上。
“诸位若是担心日后被秦打雄为难，那今夜大可放下心来了。”沈谛将匕首横在眼前，衬得眉眼锋利，“他今日活不了的。”
她的匕首与常人不同，三叉棱刀刃捅入人体一转，连内脏肠子都剿断，带出来的全是肉血沫，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大花楼门槛上的一只脚默默缩了回去，一条街的官兵躁动就在一瞬间，有的人往后退有的人不敢动，前面的人往后退，后面的人不敢走，像是一渔网的鱼苗拼死拼活地挣扎着。
“都不许动！都给我站住脚！”秦打雄大喝官兵，他恶狠狠看向楼内，“沈娣！你一个女人，你拿得动刀剑？吓唬人的本事倒是有几分！我今日倒要看看你杀不杀的了人！”
秦打雄抽出身边人的剑，虎着脸就往里闯。他还是胆大，毕竟能做上南淮城太守之位就不是个俗人。再加上他见到了秦苍苍，小孩除了瘦点没受任何伤，还告诉他沈娣是个好人。
他便打定主意了，沈娣不过是妇人之仁，不足为惧！整个大花楼就他们三个人，难不成还会冒出鬼来！秦打雄侧目看了一眼种雪剑，心下发狠，这种事发生在他的管辖之下，一定要杀人灭口！否则他别想继续做着太守了！
一步。
沈谛未动，反倒朝后退了几步。
两步。
“青云不必拦他。”沈谛招呼。
她靠着白屏风，素色更称得面净。落在秦打雄眼里就是吓白了脸，秦打雄心下一松，泛上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三步。
沈谛故作胆寒，大声斥责道：“秦打雄，我警告你！不要再靠近了！”
她的声音落入秦打雄耳朵里都像是在发颤，秦打雄冷笑一声，继续持刀向前，高声道：“我当你是什么人物，原来不过如此！”
四步！
“沈官人你在做什么啊！”
这是秦洗书喊出来的，她躲得远远的，朝着沈谛喊道，“你为什么不下手！下手啊快！来不及了！”
沈谛兴奋得手都在抖。
她眉眼轻蹙，眼中闪着泪光道：“我怕死啊！”
五步！
忽然，秦打雄看见沈谛朝他露出个笑来，很冷很冷的笑在那张脸上缓慢地升起，他心下突兀一惊，猛地站住了脚。
“五步啊五步，秦太守。”沈谛捂着脸，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可落在众人眼里却是她怕得哆嗦不看抬头看。
秦洗书绝望道：“完了，全完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沈谛不敢杀人……等等……她不敢杀人？秦洗书将目光忽地转向沈谛。
“到底是个妇人！”秦打雄从方才的笑容中回过神来，见沈谛怕得都软了脚站不起来，彻底地放了心。
“六步！七步！太守大人你走了七步了！”
沈谛站起来了，她举起手里的三叉棱刀，朝秦打雄狡黠地眨了眨眼。
变故就在一瞬间！众人只眼睁睁看着刀光闪过！
排头的那位公子哥连叫都没叫出一声，脖颈处的棱刀进了又出，血瞬间溅了沈谛半身，溅到了秦打雄脚上。
“一位。”
李璞，年二十，城南李家银号长子。欺男霸女，强占田地。害死了灵湾村合族二十五口人，奸淫掳掠，抛尸荒野，与秦打雄官商勾结，打死了上诉的幼童碎尸喂狗！
沈谛的刀又凶又快，狠得像是一头饿了数月的鬣狗，闻着血腥味红了眼。
“两位。”
第二位的人眼睛还来不及眨一下，他人生最后的画面是沈谛的刀。
刀是从眼睛进去的。
汪曲龙，二十有五，城南汪家镖局镖头。蓄养的镖士沿途抢劫无数良家，人命不计，城内敲诈勒索，最喜幼童皮相，凶暴残虐。年年纳贡于秦打雄，无数冤案压下不表！
“三位。”
徐开诚，年十九，城北米铺独子。天灾时节与秦打雄哄抬米价，饿死南淮城里里外外数百人，为敛财无恶不作！
前三位都没来得及出声，就睁大了眼去了西天。
“沈谛！”秦打雄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傻在了原地。人在怕到极致的时候，是没有言语的。秦打雄比他儿子聪明，眼下已经明白了这个女人完完全全是个疯子！
她又朝着他笑了！还是那个笑！还是那张脸！笑着！手下去一点都不停，就好像这每一刀都扎在了秦打雄的身上。
秦打雄腿软了。
沈谛完完整整地数完了七位，还朝第八位点了点头。她的匕首下已然是起跳人命，半身都是湿透的血，脚下的地面上积了一摊又一摊的血迹，第八位吓晕了。
所有杵在门外能听见惨叫求饶的人，这辈子都忘不掉沈谛这个人了。他们余生的噩梦里或许都会有沈谛这张脸，他们将怕沈谛一辈子。
此时，唯独两人上前靠近了沈谛。
种雪剑拿过沈谛手里的刀，迟新意擦了擦沈谛脸上的血。皆是沉默不语。
这些南淮城里的人没有上过战场的，他们没见过血流成河、伏尸百万。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对待征战沙场死去的士卒的家人，毫无羞耻地对待平民百姓，草菅人命，不知感恩！
沈谛擦了擦还在滴血的手，抬眼看向后退的秦打雄，善意地提醒道：
“秦太守，别退。退一步，我扎你一个窟窿。”
秦打雄再也控制不住委顿在地，大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种雪剑上前揪住秦打雄，连拖带拽地揪到沈谛面前。
秦打雄不知抱着何等心思朝着种雪剑大喊：“你知道吗！她是个女的！是个女的！她不是沈谛！她是沈谛！她应该是沈娣！”
种雪剑目光从沈谛提溜着三棱刀上抬起来，落在秦打雄惊骇到扭曲的脸，那双眼里全然是淡然，仿佛谁说什么都动摇不了他对沈谛的信任。
秦打雄瞬间明白了——这个人不信！他不信沈谛是个女人！世间哪有女子能狠绝到如此地步！
“秦太守，我就是沈谛啊。”
沈谛提起三叉棱刀，粘稠的血肉碎末从刀剑滴落到秦打雄的眼里。
此处已是人间炼狱！
秦打雄已然吓得失了声，哑着嗓子咿咿呀呀地讲不出话。
沈谛看向门外吓傻的众人，挑眉道：“真乖啊，各位！”
“来人啊，请秦太守上座！咱们的生意还得太守做个见证！”沈谛示意秦洗书，“既然开门做生意，总得让各位见见货物。书姨，还不上菜？”
秦洗书到底是见过沈谛的狠，回过神连忙示意小厮上菜。那些小厮倒也不是小人物，毕竟帮秦打雄销赃灭迹的事也没少干，虽发憷到也将菜安全无虞地摆在了各位公子面前。
菜不过是一条鱼鳞都没刮的生鱼，一杯甜酒罢了，腥味又添上甜味更是难以入口。
“吃啊。”沈谛笑了，“没有毒的。”
还是没有人敢动筷子，个个吓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沈谛不喜欢喧闹，方才将这些人全部都堵了嘴，此刻上了菜才给松开上半身。
“大哥大哥！你放过我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要多少钱你说！你说啊！”
“沈兄沈兄！我家什么都有，我家老爷子还在大京，要什么都好说！只要你放过我！我可是我们家的独子啊！”
“我不怕你！你今天杀了我，我王家上刀山下火海也定让你赔命！”
沈谛寻了个椅子坐下，细细擦去指甲缝里的脏污，不理会任何人的求饶咒骂。
直到被哭声吵得恼了，才回了句。
“最后吃完的两位杀了。”
众人一顿，下一刻大堂里都是狼吞虎咽和作呕的声音。
这才像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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