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脚步近了,田埂上的玉米秆被晒得金黄,沉甸甸的穗子垂着,像老汉佝偻的背。油坊里的活更忙了,新收的菜籽堆成小山,鼓风机“嗡嗡”转着,炒籽的香气飘出半里地,引得路过的人总忍不住探头问:“胜儿,今儿的新油能打不?”
周胜正教狗剩调试电动搅拌器——这是二柱子表哥托人捎来的二手货,虽有些旧,却比手工拌料匀得多。“你看这转速,不能太快,不然菜籽粉会溅出来;也不能太慢,拌不匀就影响出油。”他边说边拧动旋钮,机器的嗡鸣声随之变调,“就像揉面,得掌握好力道。”
狗剩盯着搅拌器里旋转的粉粒,眼睛发亮:“周哥,这比用木耙拌省劲多了!以前拌十筐就得歇三次,现在一口气能拌二十筐。”
“省劲不是目的,”胡大叔蹲在旁边擦榨油机的铜管,“关键是匀。你拌得匀,榨出的油才清亮,没杂味。”他放下抹布,拿起块菜籽粉捏了捏,“湿度刚好,能攥成团,轻碰就散,这才是正经的好料子。”
胡小满抱着账本跑进来,小脸上沾着面粉:“周哥,李大叔订的五十斤油装好了,他说傍晚来取。还有,二丫姐刚才来送了筐新摘的脆枣,说让你歇着的时候吃。”
周胜的手顿了顿,脸上泛起热意:“知道了,放桌上吧。”
胡大婶端着簸箕从灶房出来,里面是刚筛好的芝麻:“这丫头,心思细。昨儿还来问我,你喜欢吃甜口还是咸口的月饼,说中秋快到了,想给你娘送两盒。”
“大婶又取笑我。”周胜低下头,假装专心调试机器,耳根却红透了。
正说着,二柱子骑着自行车闯进来,车筐里装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胜哥!好消息!俺表哥说,县里要办榨油手艺大赛,一等奖奖一台新的螺旋榨油机!”
胡大叔猛地直起腰:“真的?啥时候比?”
“下个月十五,”二柱子把布包打开,里面是张烫金的海报,“只要是咱县的油坊都能报名,评委都是城里来的专家,说要选真正的‘油状元’。”
胡小满抢过海报,踮着脚念:“参赛要求:自带菜籽,现场榨油,评分看油色、香味、出油率……周哥,咱报名吧!肯定能拿第一!”
周胜摸着下巴琢磨:“咱的油是好,但城里专家未必认咱这老手艺。再说,那螺旋榨油机是电动的,咱没试过,怕手生。”
“怕啥?”胡大叔拍着他的肩膀,“咱的手艺是祖宗传下来的,炒籽看火候,碾粉凭手感,包饼讲松紧,哪样不是实打实的功夫?就算拿不到奖,让城里人尝尝咱的油,也值了!”
狗剩也跟着点头:“周哥,俺跟你去!俺给你打下手,保证把菜籽筛得干干净净,一粒沙土都没有。”
胡大婶笑着说:“那就报名!我给你们烙些干粮带着,路上吃。对了,让二丫也去看看,她爹是木匠,说不定能给榨油机提些改进的点子。”
提到二丫,周胜的心跳又快了半拍:“我……我问问她。”
傍晚,李大叔来取油,见他们在商量参赛的事,凑过来说:“胜儿,你们可得去!前儿我去县城卖粮,听人说邻村的王油坊也报名了,那老王头总说他的油比你们的香,我听着就气不过。”
“他那油掺了香精,”周胜撇撇嘴,“刚榨出来香得冲鼻子,放两天就寡淡了,哪比得上咱这纯菜籽榨的,越放越醇厚。”
李大叔竖起大拇指:“就是这话!你们去了,非得让他见识见识啥叫真本事!”
送走李大叔,周胜揣着两斤新油往二丫家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野菊开得正旺,黄灿灿的一片。他想起二丫送枣时红着的脸,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二丫家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刨木头的声音。周胜推开门,见二丫爹正在院里做木盆,二丫蹲在旁边递工具,额头上沾着木屑,却笑得眉眼弯弯。
“叔,二丫。”周胜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二丫爹抬起头,笑着放下刨子:“是胜儿啊,快进来。刚榨的新油?闻着就香。”
二丫站起来,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又红了:“你咋来了?”
“给叔送点新油,”周胜把油桶递过去,“听说你爹做木盆要用油擦,这油纯,不招虫子。”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二丫爹接过油桶,“快坐,我让二丫给你倒碗酸枣汁,刚榨的,酸溜溜的解腻。”
二丫转身去屋里,很快端来碗酸枣汁,里面飘着片薄荷叶。“俺娘腌的,你尝尝。”
周胜喝了一口,酸甜的滋味顺着喉咙往下滑,清爽得很。“对了,二丫,县里要办榨油大赛,你……你想不想去看看?”
二丫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比?”
“县城的文化宫,”周胜说,“下个月十五,胡大叔说让你也去,你爹懂木活,说不定能给咱的榨油机提些主意。”
二丫爹接话:“这好事得去!我给你们做个新的油漏斗,红木的,又光滑又不漏油,保证让评委看着就稀罕。”
二丫低下头,小声说:“俺也去,俺给你们缝个新的油布,装油干净。”
周胜心里甜滋滋的,像喝了蜜似的。“那咱说好,到时候一起去县城。”
从二丫家出来,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辉洒在地上,像铺了层霜。周胜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回走,觉得这日子就像刚榨出的油,看着清亮,品着香甜,藏着说不尽的盼头。
接下来的日子,油坊里除了榨油,又多了件大事——备战大赛。胡大叔每天都盯着炒籽的火候,说要把最地道的香味练出来;狗剩把所有工具都磨得锃亮,连油桶的边缝都用布擦了又擦;胡小满则背着账本,挨家挨户问谁家的新菜籽最好,说要选最饱满的去参赛。
二丫也常来油坊,有时送些刚烙的饼,有时帮着缝补油布,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旁边看周胜调试机器,眼里满是好奇。“这搅拌器真能拌得匀?”她伸手想碰,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
“你试试?”周胜把开关往她那边推了推,“轻轻拧,别太用力。”
二丫小心翼翼地拧动旋钮,机器“嗡”地转起来,菜籽粉在里面打着旋,像朵盛开的花。她忍不住笑了:“真好玩,比俺绣绷子上的线还转得匀。”
周胜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比机器转得再匀都让人舒心。
中秋前一天,二丫送来了月饼,用油纸包着,上面印着“福”字。“俺娘做的,五仁馅的,放了新榨的油,你尝尝。”
胡大婶打开纸包,月饼的香气混着油香飘出来,引得胡小满直咽口水。“你娘的手艺真好,比镇上买的还精致。”
二丫红着脸说:“俺娘说,要是你们大赛拿了奖,她就给你们做百十个月饼,当庆功宴。”
“那可得好好比,”胡大叔咬了口月饼,“不能辜负你娘的手艺。”
中秋这天,油坊放了半天假。周胜带着月饼回了趟家,娘见了他,眼睛笑成了缝,拉着他的手问东问西,尤其打听二丫的事,听得周胜脸一阵阵发烫。
“娘,等大赛完了,我就请媒人去说。”周胜红着脸说。
娘笑得更欢了:“好,好,娘这就给你准备彩礼,咱家虽不富裕,但该有的体面不能少。”她从箱底翻出块红布,“这是你姥姥给我的,说给未来孙媳妇做嫁衣,你先给二丫送去,让她瞧瞧中不中。”
周胜接过红布,布料虽有些旧,却透着股亲切的暖意。他知道,这红布里包着的,是娘的期盼,是日子的红火,是沉甸甸的念想。
回油坊的路上,周胜见田埂上的玉米已经收割了,留下光秃秃的茬子,却透着股踏实的劲儿——就像这日子,收了旧的,总会有新的长出来,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
油坊的灯还亮着,胡大叔在调试榨油机,狗剩在筛菜籽,胡小满在给鼓风机上油,二丫则坐在门槛上,借着灯光绣着什么,针脚在布上跳跃,像只忙碌的小蜜蜂。
周胜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绣啥呢?”
二丫把布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说:“给你绣个平安符,比赛的时候带着,保准顺顺当当。”
周胜心里一暖,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胡大叔喊:“胜儿,快来试试这新调试的榨油机,出油率比以前高了半成!”
“来了!”周胜应着,起身往屋里走。二丫看着他的背影,偷偷把平安符往他的工具箱里塞了塞,嘴角弯起甜甜的弧度。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忙碌的身影上,照在堆成小山的菜籽上,照在那台即将去参赛的榨油机上。一切都那么安静,又那么充满力量,仿佛在等着大赛那天,把积攒的精气神,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周胜知道,比赛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路的热热闹闹,是身边这些人的笑脸,是手里这门沉甸甸的手艺。只要这油坊还转着,只要这日子还透着香,就是最好的光景。
他握住榨油机的摇杆,轻轻往下压,齿轮转动的“咔嚓”声里,仿佛能听见未来的脚步声,正一步步靠近,带着油香,带着期盼,带着数不尽的好日子。
日子像油坊里的石磨,不紧不慢地转着,离县里的榨油大赛越来越近,油坊里的气氛也跟着添了几分紧张。胡大叔把祖传的那口炒籽锅擦得锃亮,锅底的烟垢积了几十年,被他用竹片一点点刮下来,露出暗沉的铜色,阳光照上去,泛着温润的光。“这锅炒出来的籽,带着股老灶的烟火气,评委准能尝出来。”他边擦边念叨,像是在跟老伙计对话。
狗剩抱着个大筛子,蹲在院里筛菜籽。新收的菜籽饱满得很,圆滚滚的躺在筛眼里,被他晃得“哗啦啦”响,碎末和空壳从筛孔漏下去,在地上堆成一小堆。“周哥,你看这籽,个个跟小元宝似的!”他举着一粒菜籽凑到周胜眼前,“俺挑了三天,把扁的、带虫眼的全捡出去了,就留这最壮实的。”
周胜笑着接过来,捏起一粒放在嘴里咬了咬,“咔嚓”一声脆响,清香混着点土腥味在舌尖散开。“不错,水分刚好。”他往筛子里撒了把水,“再润润,炒的时候不容易焦。”
胡小满背着小算盘,踮着脚往油桶上贴标签。标签是二丫帮忙剪的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胡记油坊”,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周哥,咱这次带多少油去参赛?”她数着桶上的刻度,“大桶三斤,小桶一斤,我算着带十桶刚好,够评委尝,还能给看热闹的人分点。”
“就按你说的办。”周胜正调试着那台二手电动搅拌器,电线被他用胶带缠了又缠,生怕比赛时出岔子。“对了,让二丫她爹做的油漏斗呢?拿来装上试试。”
话音刚落,二丫就抱着个红木漏斗跑了进来,漏斗口雕着圈缠枝莲,红得发亮。“俺爹连夜赶出来的,说这木头泡过油,越用越光滑。”她把漏斗往出油口一放,大小正合适,“你看,这弧度,油准能顺顺当当流进瓶里,一滴都不洒。”
周胜接过来摸了摸,木质温润,雕工虽不精细,却透着股拙劲。“你爹手艺真不赖。”他说着,往漏斗里倒了点新榨的油,油线顺着漏斗壁滑下去,果然没挂一滴油珠。“成,就用这个。”
二丫的脸一下子红了,手指绞着衣角小声说:“俺娘让俺问问,比赛那天要不要带点咱家的枣泥糕?她说配着油吃,解腻。”
“带!咋不带?”胡大叔从炒房探出头来,脸上沾着黑灰,“你娘做的枣泥糕,就着咱的新油,那滋味,绝了!”
二丫被逗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那俺明儿一早就跟俺娘说,多做两笼。”
傍晚收工时,周胜往二丫家送新榨的油,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二丫爹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把刻刀,在块木头上凿着什么,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叔,忙呢?”周胜喊了一声。
二丫爹抬头笑了,放下刻刀抹了把汗:“给你们做个油勺,比赛时舀油用。你看这弧度,舀得稳,倒得净。”他举起手里的木勺,勺柄上刻着个小小的“胜”字,“讨个彩头,祝你们拿第一。”
二丫从屋里端着盆热水出来,看见周胜,脚步顿了顿,把水盆往她爹跟前一放:“爹,洗手吃饭了。”又转过身对周胜说,“俺娘蒸了槐花饭,你要不要留下吃点?”
周胜的肚子刚好“咕噜”叫了一声,惹得二丫爹哈哈大笑:“留下吧留下吧,让你婶子再炒个鸡蛋,就着新油,香得很!”
饭桌上,二丫娘一个劲往周胜碗里夹菜,絮絮叨叨地问着比赛的事。“评委都是城里来的吧?他们会不会吃不惯咱这土法子榨的油?”“要不要穿件新衣裳去?别让人家觉得咱油坊太寒酸。”“路上开车慢着点,别碰着……”
周胜边吃边应着,槐花饭带着股清甜味,炒鸡蛋用的正是油坊新榨的油,金黄透亮,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二丫坐在对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筷子在碗里拨弄着饭粒,脸红红的。
吃过饭,二丫送周胜出门,月亮已经挂上树梢。“俺给你绣的平安符,记得带着。”她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红绸子缝的,里面鼓鼓囊囊的,还坠着根红绳。“俺娘说,缝的时候心里想着‘赢’,就真能赢。”
周胜接过来揣进怀里,温热的触感贴着心口。“谢谢你,二丫。”他挠了挠头,“不管能不能赢,这平安符我都好好收着。”
“肯定能赢的。”二丫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炒籽的时候火候掐得那么准,榨出来的油那么香,评委肯定能尝出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胜摸着怀里的平安符,脚步轻快得很。风里飘着油坊的香气,混着田埂上的青草味,心里像揣了块热乎的油饼,暖烘烘的。
比赛前一天,油坊里忙得脚不沾地。胡大叔把炒籽的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在灶边,粗的烧底火,细的引火用,分毫不乱。“明儿天不亮就得起灶,这火得烧得匀,不能忽大忽小。”他蹲在灶前,用柴棍把灶膛里的灰烬扒出来,“炒籽最讲究‘三分火功’,火太急了外面焦了里面生,火太慢了籽焖得发黏,榨不出油来。”
狗剩把所有的工具都搬到马车上,油桶、漏斗、搅拌器,连擦机器的抹布都叠得方方正正。“周哥,咱带的家伙够全乎不?要不要把修机器的扳手也带上?”他挠着头,生怕落下啥。
“带上带上,”周胜正往搅拌器上套防尘布,“有备无患,别到时候机器出点小毛病手忙脚乱的。”
胡小满抱着账本核对数目,嘴里念念有词:“菜籽五十斤,油桶十个,漏斗一个,枣泥糕两笼,平安符一个……”数到最后,她抬头笑着说,“齐活!就等明天出发啦!”
二丫也来了,手里捧着块新缝的油布,蓝底白花,边角缝得整整齐齐。“俺把这油布铺在桌子上,放油桶的时候就不会蹭脏了。”她蹲下来,把油布往马车上铺了铺,大小正合适,“上面的花是俺绣的向日葵,跟着太阳转,吉利。”
周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暖洋洋的。油坊里的灯亮到后半夜,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在堆得整整齐齐的菜籽上,照在擦得锃亮的炒籽锅上,照在每个人脸上,像层温柔的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油坊的烟囱就冒起了烟。胡大叔蹲在灶前,用火柴点燃引火草,“呼”地一声,火苗舔着细柴,很快就燃了起来。他往灶膛里添了几根粗柴,火苗“噼啪”响着,映得他脸上红光满面。“第一锅籽得炒得慢点,让潮气慢慢散出去。”他边添柴边说,眼睛盯着锅里的菜籽,时不时用长柄铲翻一下。
狗剩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揉着眼睛往马车上搬东西。“周哥,二丫姐说她在村口等咱呢,带着枣泥糕。”
“知道了。”周胜正系着围裙,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二丫绣的平安符。他把布包往贴身的兜里塞了塞,又检查了一遍电动搅拌器的电线,确认没问题才直起身。
等炒好第一锅籽,天刚蒙蒙亮。周胜把炒得金黄的菜籽倒进麻袋,胡大叔用布擦了擦汗:“这籽炒得正好,闻着香,捏着脆,榨出来的油准保清亮。”
一行人赶着马车往村口走,刚到路口,就看见二丫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蓝布。“俺娘说早起点,路上能多赶点路。”她把篮子递过来,“枣泥糕还热乎呢,路上饿了吃。”
周胜接过篮子,触手温温的,掀开蓝布一看,枣泥糕冒着热气,上面撒着层白芝麻。“谢谢婶子。”他笑着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热闹得很。”
二丫眼睛亮了亮,又低下头:“俺爹说家里得留人看店,俺不去了。”她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子,塞到周胜手里,“这是俺娘做的晕车药,要是路上晃得厉害,就吃一片。”
“俺不晕车,”周胜把瓶子揣好,“但俺带着,谢了二丫。”
马车慢慢动起来,二丫站在槐树下挥手:“路上小心!比赛加油!”
“知道啦!”周胜回头挥着手,看着二丫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路边的庄稼挡住。
马车走在乡间小路上,车轮碾过泥土,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胡大叔坐在车头,嘴里哼着老调子,时不时往灶膛里添根柴——他特意在马车上装了个小炉子,说要保持菜籽的温度。“这榨油啊,就像过日子,”他忽然开口,“急不得,躁不得,得一步一步来。你爷爷那时候常说,菜籽要慢慢晒,慢慢炒,慢慢榨,才能出好油。”
狗剩趴在麻袋上,啃着枣泥糕:“胡大叔,你说评委真能尝出咱这油的好吗?他们是不是更待见城里那种机器榨的?”
“咱这油里有烟火气,有汗珠子味,”胡大叔拍着胸脯,“机器榨的油,哪有这股子实在劲?他们准能尝出来。”
周胜笑着点头,往嘴里塞了块枣泥糕,甜丝丝的,带着点油香,是二丫家的味道。他摸了摸怀里的平安符,布包硬硬的,像是缝了块小木头,大概是二丫爹刻的吧。
走了两个多时辰,县城的影子渐渐出现在眼前。城墙是新修的,砖缝里还透着白灰的痕迹,路边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背着包袱的,推着小车的,往文化宫的方向去。“看来都是去看比赛的。”胡小满扒着马车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周哥,你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
“等办完正事,给你买两串。”周胜勒了勒马缰绳,马车慢慢汇入人流。文化宫门口挂着条红横幅,上面写着“全县榨油手艺大赛”,字是烫金的,闪得人眼睛疼。工作人员穿着统一的蓝褂子,正指引着参赛队伍往后台走。
后台已经挤满了人,各种榨油工具堆得满地都是。有的油坊带了崭新的不锈钢设备,亮得能照见人影;有的雇了专业的师傅,穿着雪白的工作服,围着机器转来转去;还有的在调试电子秤,精确到克,看着就很专业。
相比之下,胡记油坊的摊子显得有些简陋。周胜找了个角落,把带来的菜籽倒在木盆里,胡大叔支起小马扎,开始生火预热榨油机——还是那台用了十几年的老机器,铁壳上锈迹斑斑,却被擦得干干净净。
“哟,这不是胡记油坊吗?”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邻村的王油坊老板摇着扇子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白褂子的师傅,正调试着一台锃亮的电动榨油机。“就带这点家伙事?我当你们准备了啥宝贝呢。”
胡大叔脸一沉:“榨油靠的是手艺,不是家伙。”
王老板嗤笑一声:“这年头谁还看手艺?评委都是城里来的专家,认的是出油率、油色纯度,你这老掉牙的机器,能测出啥数据?”他用扇子指了指周胜带来的搅拌器,“哟,还是个二手货?别到时候转着转着散架了,砸着人。”
狗剩气得攥紧了拳头,被周胜一把拉住。“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周胜低声说,然后抬头对王老板笑了笑,“机器旧点没关系,能出好油就行。”
王老板撇撇嘴,摇着扇子走了,临走前还故意撞了下胡大叔的小马扎。
胡大叔呸了一声:“神气啥?去年他往油里掺香精的事,当谁不知道?”
“别理他。”周胜把平安符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机器上,“咱凭本事比,输了也不丢人。”
比赛开始前,评委先绕场看了一圈。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老先生,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个笔记本,走到每个摊位前都要问问设备、摸摸菜籽。走到胡记油坊时,他拿起一粒菜籽,放在嘴里咬了咬,又闻了闻炒好的籽。“用古法炒的?”他抬头问胡大叔。
“是嘞,”胡大叔赶紧站起来,“用柴火慢慢烘,炒到籽壳开裂,香味才出得来。”
老先生点点头,在本子上写了几笔:“柴火炒的籽,油里会带点独特的焦香,是机器炒不出来的。”他又看了看那台老榨油机,“这机器用了不少年了吧?保养得不错。”
“传了三代了,”周胜笑着说,“舍不得扔,用着顺手。”
老先生笑了笑:“顺手就好,榨油这行当,顺手比啥都重要。”
轮到实际榨油环节,后台顿时热闹起来。电动机器的轰鸣声、菜籽的翻炒声、人们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像场热闹的集市。胡大叔蹲在灶前,稳稳地添着柴,火苗不大不小,舔着锅底,炒籽锅里的菜籽“沙沙”作响,金黄的颜色一点点变深,香气也越来越浓。
“差不多了!”胡大叔喊了一声,周胜赶紧把菜籽倒进搅拌器。机器“嗡嗡”地转起来,菜籽被磨成细细的粉,带着热气的香
气弥漫开来,引得旁边几个摊位的人探头张望。“这味儿真香啊!”有人忍不住赞叹。
周胜笑着把粉装进油布包,放进榨油机。胡大叔扳动摇杆,老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随着摇杆一点点下压,金黄的油珠顺着出油口滴下来,先是几滴,很快就连成线,流进下面的油桶里,阳光照在油线上,像条发亮的金线。
二丫爹做的红木漏斗派上了用场,周胜把漏斗往油桶口一放,油顺着漏斗壁滑下去,一滴都没洒。“成了!”狗剩兴奋地喊了一声,胡小满赶紧拿出小杯子,接了半杯油,递
给走过来的评委。
戴眼镜的老先生接过杯子,先是闻了闻,然后用手指蘸了点,放在舌尖尝了尝。他闭上眼睛,半天没说话,后台静悄悄的,连机器声都小了点。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着周胜说:“这油里有股暖烘烘的味道,像
是……灶膛里的烟火气。”
周胜心里一动,刚想说点什么,王老板突然喊了一声:“评委老师,您尝尝我们的油!”他的油清亮得像水,放在杯子里能照见人影,“我们用的是进口设备,出油率比传统方法高两成!”
老先生接过王老板递来的油,尝了尝,点点头:“油是清亮,出油率也确实高。”他放下杯子,看向周胜,“你们的油
香得更厚,带着点土生土长的劲儿。”
比赛还在继续,评委们又去了别的摊位。胡大叔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管结果咋样,咱这油没给老祖宗丢人。”
周胜看着桶里的油,金黄透亮,映着后台的灯光,像块凝固的阳光。他想起二丫站在槐树下挥手的样子,想起胡大叔蹲在灶前添柴的背影,想起狗剩筛菜籽时认真的模样,心里突然觉得,赢不赢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有人来后台卖盒饭,周胜买了几份,和胡大叔、狗剩、胡小满蹲在角落里吃。盒饭里的青菜炒得有点老,但就着二丫娘做的枣泥糕,倒也吃得香。“你看那边,”胡小满戳了戳周胜的胳膊,“王油坊的人在给评委递礼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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