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衙，公堂之上。
击鼓鸣冤的女子换了一身衣服，默默跪在地上，面色极憔悴，无一丝血色。
王婉仪穿着官袍，端居高位，神情平静。
唐青云坐在下首的一张扶手椅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唐蕙儿站在她身后。
明芝和楚摇光到了，才打破这一室寂静。
王婉仪起身：“御史大人身份贵重，这位置应由您来坐。”
“不必，”明芝摆手，“我只是从旁观看，再指点一二，位置是谁的就该谁坐，郡守大人不必客气。”
说罢，挑了张扶手椅，坐在了唐青云身旁。
楚摇光也跟着站到了明芝身后。
唐蕙儿大抵是觉得凑巧，挤眉弄眼地冲楚摇光笑。
楚摇光实在笑不出来，只冲唐蕙儿点了点头。
开始了。
王婉仪问：“堂下何人，有何冤屈？”
女子答：“草民李英娘，乃罗塘镇宕县李家村人。”
楚摇光的记性不算差。
在那张明芝手绘的图纸上，宕县与丁县是邻县，距离很近
她的心又沉了沉。
李英娘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草民要告桂夏郡郡守，恶意征收赋税，鱼肉百姓，致使宕县人因负累不起税收，卖身为奴，更有甚者悬梁自尽，苦不堪言。”
公堂一时静默。
唐蕙儿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王婉仪最先反应过来，她问：“你要告本官？”
李英娘身躯抖了抖，但还是坚定道：“是。”
唐青云皱眉，忍不住插话道：“你有何证据？”
“草民母亲是秀才，草民也略微识些字，草民在书上看到过税制，”李英娘手忙脚乱从胸口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写了每人每年只需缴纳谷物二石、绢两丈、帛三两或是布二丈四尺、麻三斤。”
大抵是熟记于心，李英娘没怎么看那张纸也说得顺畅极了。
王婉仪点头：“说得没错。”
“但我们不是这么交的！”李英娘大声说，“一开始官差只收了这么多东西，但她们还会再回来重新给我们要绢和布，说是交税，我们拿不出，就会被打，甚至被扭送进牢房，被赶去服役。”
李英娘说着说着，泪水不自觉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明明美人盈盈垂泪才惹人怜惜，但李英娘这样又黑又瘦普通人哭起来，却让楚摇光觉得惊心动魄。
“这是不公道的！”
“我们明明已经交税了，却还要为多余的税制所累。我的姐姐因交不起税，已经悬梁自尽了，我隔壁的张姨前几天卖掉了最小的女儿，还有同村的李栓子，生生被收税的人打死了！”
李英娘嚎啕大哭起来，她声嘶力竭道：“这是不公道的！”
也许是动作幅度太大，触动了伤口，她难以自制地不断发抖，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狼狈又可笑。
电视剧才有的画面生动地出现在她面前，楚摇光用力咬了咬嘴唇，竭力不让自己也掉下眼泪来。
明芝轻轻叹了口气。
唐青云别过头去，唐蕙儿也有些怔怔的。
李英娘缓过痛劲儿后，看向了明芝：“我知道您是御史大夫，是从皇城来的了不得的人物，请您为我们做主，讨一个公道。”
明芝抬眸，道：“王婉仪，面对这位姑娘的指控，你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你身为一郡之首，放任桂夏郡治下滥征税，致使治下百姓饱尝苦楚，不得安宁，甚至闹出了人命。面对本官的巡查，不从实以告，反而哄着本官离开桂夏郡，你何配为官？”
王婉仪并不慌乱，她轻轻跪了下来，冷声道：“一张写着税制的纸，岂能做证据？还请御史大夫明察，不要被这愚民糊弄了去。”
李英娘道：“除了这张纸，草民全村人，乃至全县人，都能为草民作证，草民没有说假话！”
楚摇光拧了拧眉。
“无知愚民，只是因为不想交税，就敢扯这么大的慌，”王婉仪讽笑道，“唐大人，你来说说，宕县究竟有没有多征税。”
唐青云出列，沉声道：“收税的账本抄本如今在御史大夫手中，而正本，就在这府衙的府库里放着，请容下官去拿。”
“去吧。”
唐青云依令走了。
公堂一时又静默下来。
楚摇光觉得王婉仪的态度很不对劲，就算她胜券在握，但这态度未免也太高傲了，与之前的言笑晏晏舌灿莲花大不相同。
李英娘原本很笃定，但看郡守大人这样言之凿凿的样子，又不免有点慌了神。
在座的人心思都极杂乱，哪有余力去安抚她。
时间足足过了一刻钟。
唐青云捧着一本薄薄的账本出来了。
她将账本展开，举高，展示给众人看。
“李英娘，你是李家村中人对吧。”唐青云看向李英娘。
李英娘点头称是。
唐青云道：“李家村的税是没有多征的，一年一次，账本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上面还有你们村里正按的手印，她也认同这个账本。”
她以一种堪称温和的态度继续解释：“偶有多征，也是因为你们的绢和布不够精细，需要重征，这也是记录在册的。”
李英娘摇头道：“不，不，李家村的人都能为草民作证，官差就是多征了税……”
“好啊，那就去请李家村的里正过来，看她能不能为你作证。”唐青云道。
李英娘看着按在账本上的手印，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不，你们是一伙儿的，里正肯定是听你们吩咐行事的！”
唐青云似乎是感到她这话说得可笑，便笑了笑：“那请谁过来呢？你妹妹？还是你隔壁的张姨？”
“或是我们即刻启程去宕县李家村，去亲口问问李家村的百姓，官府有没有多征税！”
唐青云怒视李英娘：“无知蠢物，你敢同我们一起去吗？”
李英娘很想像自己敲登闻鼓的时候一样英勇无畏，但她想起了幼小的妹妹，想起她来时，村中人饱含希冀和畏怯的眼神。
李家村已经经受不起更多的摧残了。
当一个孤注一掷的人的内心犹豫了，她就不堪一击了。
“草民有罪，草民不应为了少交税，诬告郡守大人，还请大人降罪于草民。”
李英娘重重叩首，祈求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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