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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五十四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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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子与楼云春大眼瞪小眼,胥姜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游走。眼见林夫子脸越来越黑,她清了清嗓,正要开口打破僵局,楼云春却又说话了。

“我此生只她一人,非她不与。”

闻言,林夫子的脸色竟逐渐回暖,虽暖得也不多,但二人之间已不似方才那般剑拔弩张。

“胥姜。”

被点名的胥姜立即挺直脊背,“哎。”

“你原先答应过我什么?”

“先生,我错了。”

林夫子被她麻利的认错一噎,差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瞧她畏畏缩缩的模样,又像是他是那棒打鸳鸯的恶人,看得他心头无端怒起。

“若我要你同他断了,你可答应?”

胥姜知他只是气话,本想附和两声哄一哄,挪眼却见楼云春黑漆漆地眸子,那话便说不出口,可又不好直接驳了林夫子,便只好将头垂下装鹌鹑。

林夫子气结。

楼云春往胥姜面前挪了两步,挡住林夫子的目光,正声说道:“我跟她两情相悦,还请夫子成全。”

林夫子眉头一凝,“我没问你,你闭嘴。”

胥姜赶紧扯了扯楼云春的袖子,从他身后站出来,诚恳认错道:“夫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您。”见林夫子神色稍霁,才又道:“可并非故意隐瞒,只是时机未到,所以不好开口。”

此番话才算搔着痒处,将林夫子怒意拂去大半。

“当初你我相认,便与你说过,彼此为亲,相互照拂。也告诉过你,其余事我不干涉,唯独这婚嫁一事需我代你师父过眼,如今你倒好,藏着瞒着,一声不吭,可有将我当做亲人看待?”话虽说得严厉,可面皮已软,只是还有些怨怼,不发不快。

胥姜只认错,不多做辩解,林夫子训痛快了,忽又想到林红锄,又问:“红锄可知?”

林红锄一脚还没跨进屋,便僵在原地。

要说不知,夫子怕也是不会信的,胥姜只好沉痛点头。

林红锄立即瞪大眼,目光悲愤地戳着胥姜的脊梁骨。

她就这么被卖了?

“红锄!”林夫子利眼一扫,正要训,林夫人一句话送进来,犹如春风化雨,立时扑灭了林夫子的怒火。

“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吵吵嚷嚷地做什么?”

胥姜赶紧转身,顶着林红锄谴责的眼神,与她一起将林夫人扶了进来。

“你怎么起来了?”

林夫人的目光落在楼云春身上,楼云春立即朝她行了一礼,她满意地点点头,才回林夫子话,“听红锄说有客来,便过来会会。”

“过来坐。”林夫子将人接过去,安置在书案前的椅子上。

林夫人看着满桌的教案,顺手便分收了,又对林红锄道:“红锄,快去冲两盏茶来。”

“好。”林红锄深深看了胥姜一眼,出去了。

林夫人对楼云春笑道:“怠慢公子了。”

楼云春忙道:“伯母客气。”

倒是不傻。

胥姜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回头又见林夫子正盯着她,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顺模样。

林夫人被一声伯母喊得心头舒畅,看着楼云春的眼神越发满意,“是个好孩子。”

林夫子闻言,冷哼了一声。

“这屋里堆着书,也没地儿多置两把椅子,倒是劳苦你们了。”

“晚辈站着就好。”

“听红锄说公子姓楼?”继胥姜后,林红锄又被亲娘卖了一次。

林夫子皱眉,“你也早知道了?”

“嗯。”

林夫子不好冲她发脾气,就只好去瞪胥姜。

胥姜赔笑。

楼云春道:“回伯母,晚辈姓楼,名云春,字照月。伯母叫我云春或照月都好。”

林夫人笑眯眯道:“那便叫小楼吧。”

楼云春微呆。

胥姜‘噗嗤’一声,立马又收住。

楼云春看了她一眼,答道:“好。”

林夫人又道:“此次来得突然,没备什么茶水、吃食,眼看着就要到冬至,届时来家里吃顿饭,热闹热闹可好?”

楼云春点头应道:“好。”

林夫人又看向胥姜,笑道:“那就说定了?”

胥姜也点头,“听您的。”

林夫子见没人问自己意见,神色郁郁,林夫人瞧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他才展眉,说道:“只是寻常家宴,不必太隆重,人来即可。”

气氛这才一松。

正好,林红锄端着茶进来了,她先递了一盏给楼云春,又将剩下那盏递给胥姜。

胥姜冲她笑了笑,方才被林夫子吓得口干舌燥,此茶正好解渴,便接过豪饮了一口,随后又‘噗’地尽数喷出。

南方有皋芦木,亦似茗,至苦涩,取火屑,茶饮。

林夫子每每伏案困倦,最喜用其配芥酱柳条子提神。

自南山书塾出来,夜已黑尽,两人打一盏素灯笼,去牵马解驴。

那一驴一马,正被夜风冻得摒弃前嫌,紧挨在一块儿取暖。那犟驴一见胥姜,便扯着嗓子嚎,胥姜怕它惊扰四邻,一巴掌拍在它头上。

“再吵送你去做火烧。”她嘴里残留着苦意,说话自然也苦。林红锄那杯皋芦茶也不知放了多少茶叶,苦得她舌头都麻了。

记仇的小妮子。

楼云春替她解驴,然后扶她坐上,又让她执灯,自己则牵着她走。

“你不骑马么?”

“风大。”

胥姜不经意又想起下元夜庙会上他替自己牵马,便觉得嘴里苦味都淡了些。

“林夫子是我师父的至交好友,上次请他写印纸,我与他相认,自此便将彼此视作亲人。他今日为难你,也是因为太过关心我的缘故,请你不要怨他。”

“我不怨他,反倒感激他。”他停住脚步,在灯下抬头,“感激他成为你的亲人,你的牵绊。”

胥姜微怔,只觉得心尖被揪了一把,楼云春这话说得人心有不忍。

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头,轻问:“你难道不知?”

“什么?”

楼云春瞬也不瞬地望着她,她叹息一声,倾身碰了碰他的额头,“你也是牵绊。”

略带凉意的触碰,安抚了楼云春心底的不安,他握了握她的手,露出一抹笑容,“从此便知道了。”

灯笼晃得犟驴眼花,它张嘴正要嚼,被胥姜眼疾手快地挪开,骂道:“也不怕燎你一嘴泡。”随后对楼云春笑道:“走吧,待会又要起风了。”

“嗯。”楼云春复又牵着她前行。

长街寂寂,梆子声声,一驴一马一双人,执灯走过寒夜,往那一瓦一树的去处,落地生根。

胥姜知道伊拉勒在京城友人众多,却没想过这么多,自曹家瓦子出来那条街,挤满了来相送的人。她与楼云春不好挤进去,便在街口等。

伊拉勒远远瞧见他们,才与众人作别,牵着骆驼往街口来。

三人并行,行至金光门,人才散尽。

伊拉勒转身与众人挥手,随后叹道:“看着他们一时又舍不得了。”

胥姜微笑,“那便留下来。”

“不了,决定的事,不想更改,况且也不是不回来了。”

金光门外便是官道,出城门不远处设有驿站,供旅人休整、补给,由碎叶城来的商队正在此等候伊拉勒。

胥姜把袁祖之写的信与送的银子交给他,与他说明东陵子弟子曾出没之地,托他在安西四镇逐一寻找。

伊拉勒爽快地收了信和银子,拍胸脯保证到:“胥娘子的朋友既然这般慷慨,伊拉勒一定尽心尽力帮他将书带回来。”

“那此事便托付给你了,有劳你费心。”

“安心便是。”

远处传来呼唤,是伊拉勒的同伴在催促他,他们要启程了。

楼云春将手中六只酒囊递给伊拉勒,说道:“里头装了京城最好的新丰酒,一路风雪大,带着路上好暖身子。”

那酒囊还是先前伊拉勒送给胥姜的。他扯开一只酒囊,隔空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凛冽的精酿入喉,便一路烧至肺腑,激起满腔热血。

“痛快!”他将酒囊递给楼云春。

楼云春也爽快的喝了一口,热气瞬间打头,将他面庞蒸红一片。

胥姜也没扭捏,自楼云春手中抽走酒囊,朝伊拉勒祝福道:“伊拉勒,望你此去一路安然,风雪不摧。”

随即也喝了一大口,才将酒囊还给伊拉勒,又道:“去芙蓉城若是见到乌洛兰与莫明,替我向他们问好。”

“一定。”

伊拉勒的同伴又在催促,他回头应了一声,随后对胥姜和楼云春道:“我该走了。”

楼云春道:“一路顺风。”

伊拉勒抬头远望城门内,朝这繁华地都城大喊一声,“长安,我走了。”

长安默默相送。

胥姜朝他挥手,目送他汇入商队,直到商队启隐没于远道,才后知后觉道:“忘了问他要食单了。”

楼云春接道:“也无妨,来年他还会回来。”

“说得也是。”胥姜转头看向他,微笑道:“咱们也回去吧。”

“嗯。”楼云春转身,脚下却是一晃。

胥姜赶紧扶了一把,“没事吧?”

他站定,随后摇了摇头,“方才喝太急了。”

胥姜听他这慢吞吞地语调,便知道他又起了醉意,不由得一叹。还好今日出来是驾的马车,若不然这醉猫可难弄回去咯。

回去后,楼云春在肆中倚炉睡了大半日,醒来见胥姜正在整理新刊印的诗集,也起身帮忙。

林红锄去临街租了牛车,让其主明日卯时送来,再行装车押送。将诗集清数目点好,胥姜又写了契书,才总算准备齐整了。

三人歇坐吃茶。

胥姜舒了一口气,“明日将书交付给国子监,这活儿才算告一段落了。”随后又捏了捏林红锄的脸,谢道:“这些日子也辛苦咱们小锄头了,东家我给你涨工钱。”

林红锄喜上眉梢,“好呀。”

楼云春也翘起唇角,说道:“明日一早,我送你去。”

“好呀。”胥姜学着林红锄的语气答应他。

答应让他去,一是记起杜回的话,说两个人要相互扶持。二是想让他在杜回面前博个好印象,以免又被逮着训。

隔天,胥姜未至卯时便起了,心里头惦记着事,睡不熟。刚起身,门外就传来一阵铜铃声,牛车来了。

她赶紧更衣洗漱,前去开门。

引车来的是一位老伯,身形有些佝偻,一双眼却炯炯有神。他见胥姜出来,忙笑道:“扰东家清梦了,我怕误了时辰,便来得早些。”

“不碍事,我也起得早。”胥姜自他手里接过牛车,又嘱咐道:“您赶紧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外头呆着受罪,这牛车您也不用再来取,待我用完顺道给您送回去,免得您多跑一趟。”

那老伯连连应好,“那就麻烦东家了。”

胥姜笑得和气,“这一大早的,是我麻烦您才对,回去吧,别冻着。”

“哎。”老伯踩着积雪,嘎吱嘎吱走了。

胥姜将牛车拴在树下,把车斗清扫干净后,又铺了油纸和布,用来防潮防刮,随后才进屋搬书。

刚搬完一趟,楼云春便来了。

“怎么这么早?”两人异口同声,随即相视一笑。

楼云春将马牵进驴棚,那驴被扰了清梦,又是一阵闹腾。

两人齐力将书搬上车,点数确认无误后,又再以布和油纸打包、捆绑。胥姜结绳熟练,手法利落,三两下便将书捆得结结实实,楼云春晃了晃,纹丝不动。

胥姜得意道:“放心,我捆这绳,没有万次也有千次了,稳当得很。”

楼云春夸赞道:“绑得好。”随后又拉起她手,揉了揉绳索勒出来的印子。

胥姜瞧时辰还早,便问:“我煎饼吃,要不要?”

楼云春点头,“要。”

“走吧,你帮我掌火。”楼云春任她拉着往伙房去。

楼云春一边生火,一边看胥姜揉面,脚边还蹲着烤火打瞌睡的月奴。

胥姜揉好面,在表皮抹了清油发酵备用,随后又剁了半块鲜肉,葱、姜、蒜,然后加盐、胡椒、少许茱萸油和馅儿。

胥姜把馅料给楼云春闻了闻,“香么?”

“香。”

“香就好。”

胥姜把发好的面团分成剂子,又几番折叠抻合,才将馅料包进去,面与馅料都备得恰好,不多不欠。

胥姜包完最后一个,楼云春这头的火候也刚好。

她架锅刷油,待油五六成熟后,将包好馅儿的面团压平,一个个放进油锅里文火慢煎,煎到两面焦脆便可起锅。

一锅可煎四只,她共煎了五锅,整个厨房都弥漫着饼的油香。

煎完,她就着方才打包用的油纸裁来,先包了一只饼给楼云春。

“趁热尝尝。”

楼云春接过饼咬下一口,外皮层层酥脆,馅料鲜香油润,里头的葱与茱萸油混合后带着甜辣,尤其开胃。

他几口便将一只饼吃完,胥姜见状又给他递了第二只。

瞧这模样,不必问,自是喜欢的。

胥姜也拿起一只啃起来。

嗯,确实香。

“胥娘子?”外头传来汪掌柜的声音。

“这狗鼻子。”胥姜笑骂一声,应道:“厨房里呢。”

不一会儿,汪掌柜便搓着手笑呵呵进来了,“烙饼呢?”又冲楼云春打了个招呼,“楼公子,早。”

“早。”

胥姜递给他一只,“刚出锅的,趁热吃。”

“一开门闻到香味儿,便知道是你在做吃食了。”汪掌柜接过饼咬了一口,“香!”

又道:“往天不睡到日晒三杆不开门,今儿怎地这般早?”

“过会儿要送书去国子监。”胥姜也问他,“你今日为何也这般早?”

汪掌柜无奈道:“今日有大户人家办席,我也得去送米。”

两人对视,各自笑开。

吃完饼,胥姜又包了几只,让汪掌柜给家里人带回去,剩下的留给林红锄,随后锁门,与楼云春一起驾车前往国子监。

晨曦渐浮,铜铃声声,老牛载着满斗诗书,踏着如云堆雪,前往京城第一学府。

胥姜沐浴在晨光之中,眼底明光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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